《古典實踐哲學與德性倫理》
作者:鄧安慶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
出版年月🛀:2024年2月
簡 介
目 錄
導論 神話詩教、文明進程與古希臘倫理中的德性文脈
第一節 神話詩教
第二節 文明進程
第三節 “歸家”本義
第四節 德性文脈
第一章 古希臘早期自然哲學中的倫理思想火花
第一節 “自然的邏各斯”與“存在之正義”
第二節 希臘本土自然哲學與倫理原則之萌芽
第三節 智者運動與古希臘人的德性教育
第二章 蘇格拉底式倫理學定向
第一節 蘇格拉底在何種意義上是西方倫理學之父😗?
第二節 倫理哲學核心命題之論證
第三節 靈魂的第二次航行:蘇格拉底式倫理學之意義
第三章 前實踐哲學的柏拉圖倫理學
第一節 以倫理學為開端和歸宿重構柏拉圖哲學
第二節 作為“善本身”知識的柏拉圖式“元倫理學”
第三節 城邦“共存”的正義倫理
第四節 生活中的愛欲倫理
第五節 依憑本性實存的自主德性論
第四章 亞裏士多德:實踐哲學的倫理學與古典德性論的經典形態
第一節 亞裏士多德三部倫理學著作
第二節 亞裏士多德倫理學的概念與方法
第三節 亞裏士多德德性論的規範結構
第四節 亞裏士多德的正義倫理與德性論
第五節 亞裏士多德的友愛倫理與德性論
第五章 希臘化時代哲學的重新定位:德性論倫理學的第二經典形態
第一節 “希臘化”與希臘化轉向的源頭
第二節 希臘化時代三大倫理學流派的思想定向
第三節 希臘化時代哲學的重新定位
第六章 伊壁鳩魯主義倫理學
第一節 原子化的自然取代習俗化的城邦成為倫理學哲學的主題
第二節 對伊壁鳩魯快樂主義的辯護性闡明
第三節 快樂主義的德性論
第七章 西塞羅的實踐哲學轉向及其意義
第一節 希臘哲學的拉丁化💆🏻♂️:由“倫理”向“道德”的轉型
第二節 倫理生活中的“最高善”與“最大惡”
第三節 “得體”高於“知識”:實踐哲學的“實用”轉向
第四節 “政治”倫理高於個人“良心”:“共和國”及其“法律”的意義
第五節 德性論倫理學的義務論轉向
第八章 塞涅卡😥:遵循自然與個人自由
第一節 哲學與人生
第二節 順應自然而生活的倫理原則
第三節 如何能有個人生活的自由
第四節 作為個人心靈品質的德性論
第九章 愛比克泰德和奧勒留的倫理思想
第一節 愛比克泰德的個人自由倫理
第二節 奧勒留✩:順應自然而生活的倫理與德性
參考文獻
人名索引
主題詞索引
導 論
神話詩教👩🏽⚕️、文明進程與古希臘倫理中的德性文脈
倫理思想的源頭是民族的風俗習慣,而塑造一個民族的風俗習慣和文化意識的🚘,是該民族的神話傳說。即使到了雅典文明的高峰🧅,到柏拉圖對神話詩人的教化十分反感之時,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還是明確承認神話詩教對他的影響:
我不得不明說👰🏼♂️,從小我就對荷馬懷有喜愛與敬畏之心👫🏻,讓我不能違心地說他的不是。因為他畢竟是所有這些傑出的悲劇詩人的祖師爺和領袖,但是對我們而言,人不應該比真理贏得我們更高的尊敬。(《理想國》595b—c)[1]
這至少可以說明,當古希臘人真正懂得崇拜“真理”比崇敬“人”(哪怕是自己的祖先)更重要之前,《荷馬史詩》的影響是空前的。神話不僅是一個民族的集體記憶,而且是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認同的原型。因此,當我們開始研究古希臘倫理思想的源頭時,我們不得不探究古希臘的神話與史詩,主要包括荷馬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以及赫西俄德(Hesiod)的《神譜》(Theogony)和《工作與時日》(Works and Days)。每一個對歐洲歷史或古典學感興趣的人,都會有類似於歷史學家曾經有過的這一驚嘆🦙👨🏽🔧:
這簡直不可思議😓,在歷史的某個時刻,在歐洲郇窄的一隅,生活著近五百萬陸地和海島居民👎🏻,他們擁有的自然資源極其匱乏👩🏻🦳,卻創造了最原始、最絢麗的文化💿、商業🦹🏽♂️🧑🏻⚖️、社會秩序和政治……名聞遐邇。[2]
既不靠人口眾多,也不靠地大物博🛄,還沒有令人感戴的皇家“仁愛”,區區五百萬希臘人依靠他們的德性🍿、宗教、製度和哲學,創造出了一個燦爛輝煌的文明形態🙍🏼♀️,讓整個現代西方人🤾🏽♀️,無不“言必稱希臘”🧚🏻♂️,哪怕歷史的車輪來到了19世紀,站在歐洲哲學最高頂峰的黑格爾依然會真誠地承認🈵,在有教養的歐洲人心中,尤其是在德國,提起古希臘就會自然地湧起一種“家園感”。這確實是一種文化的尊嚴,文明的尊嚴🕙,一種道義實存方式的倫理尊嚴✋。因為這種“家園感”不僅僅是多利亞柱式支撐起來的物質家園🧑⚕️☹️,那種家園早已隨著歷史的新陳代謝而灰飛煙滅,至多在藝術的廢墟裏殘留了一些破碎的記憶,而是希臘倫理的家園,一種追求自由✍🏼、美善、正義和友愛的倫理精神之家園🤸♀️,黑格爾將此精神稱之為“美麗、自由的希臘倫理精神”,正是這樣的精神不斷勾起現代人對於古老希臘文明的想象、記憶和不斷復興🙅🏽♂️。但黑格爾同時說🔱:
要是有人以為這樣美麗和這樣自由的生命,是由一個種族在血統關系和友誼關系範圍內🪬🕰,經過了這種毫不復雜的發展過程而產生——這種觀念實在是膚淺的愚昧。甚至於那最類似於這種沉靜、和諧的展開的草木生命之所以能夠生長🦹🏼,也完全靠了陽光、空氣和水相互對峙的活動🎃👨🏿。“精神”能夠有的那種真正的對峙是富於精神的🧑🎓;只有靠它本身的不同,才能夠取得力量來實現它自己為精神。[3]
因此🪲,我們現在要做的工作,不是描述👨🦲,而是理解🙅🏻♂️,不是“敘事”,而是思考這種倫理精神究竟從哪裏取得養料和力量,在古希臘人艱苦卓絕的生存史中、在與各種異質精神的“對峙”中既確保本身的“不同”🐙,又“實現它自己為精神”的🐛。
黑格爾給予我們的一個善意提醒,就是不要在理解精神時陷入常人最常陷入的那種“膚淺的愚昧”🚀:以為在一個單一種族的“血統關系和友誼關系”的仁心善念中𓀋,就能確立起偉大的倫理精神🚶♀️➡️🔺。無論是“倫理”還是“精神”,它們各自都需在異質元素的融合與分離中造就自身的存在,“融合”的條件是“共生”,而“分離”則是將不適合於“共生”的要素排除以達到“相生”。因此,“倫理精神”的目標是對內必須能夠將不同“血統”的人、不同族群的人聯合在一個共同體之內,使所有人成為一個共同體的構成元素,在此共同體內獲得其不可取代的位置和認同;對外必須能夠在與“異質精神”的“對峙”中➔,理解和吸納異質性精神以成為自身生命的養料🕸,從而“保持”自身的“不同”👨🏽🎓,壯大自身的力量,成為所有人“安身立命”的“居所”。
因此,“倫理精神”就是一個民族同其他不同民族在生存鬥爭史中的“精神勞作”👴🏽👩🏽🦰,其核心是以“道義實存”創造美好生活,因而倫理就在於把道義實存的倫理意識舉而措之為禮法製度👩🏿💻,從而讓每個人能超越個人偏狹的自私與狹隘,確立起正義與友愛的和諧共存倫理關系👨🏿🦲,在此文明的倫理關系中以每個人自身的德性卓越活出每個人的幸福和榮耀🏍。希臘文明的歷史就是這種道義實存精神的發生發展✩🦣,從而在哲學的思想中獲得自覺的見證。我們從神話詩教📼、文明進程📠、“歸家”本義和德性文脈四個方面展示古希臘倫理的“精神勞作”🛝。
第一節 神話詩教
理解任何一個國家或民族的早期歷史🏋🏿,如果完全按照考古發現而不顧及其神話傳說🌴,其實都困難重重🚼。雅典人宣稱其為希臘的土著民族,但比其更早的是阿提卡(Attica)。在雅典人的信仰中🧑🏽,“這個國家的人民是阿提卡土地的後代”☪️,“一般承認,在希臘歷史發端之前,至少發生過一次來自北方的入侵,或許可以區分出前後相繼的兩般潮流”。第一波入侵的移民🕵️,被冠之以“伊奧尼亞人”(Ionians),在《荷馬史詩》中雅典人被歸為“伊奧尼亞人”。“後一波入侵者👫🏼,一般被稱之為多利安人。”[4]所以現在的歷史學家將希臘的歷史追溯到三千多年前,但如今我們所知的最早文獻記錄——荷馬的《伊利亞特》,涉及的是公元前13 世紀的希臘人及其文明。[5]
根據傳說,Hellas(希臘)來源於Hellene(希臘人)🧑🦲。Hellen(赫楞)“是丟卡利翁(Deucalion )和皮拉(Pyrrha)的兒子,即希臘人的祖先,希臘一詞即從他而來。根據古老的希臘神話,無數年以前,奧林波斯山上的大神宙斯(Ζεύς/Zeus)發洪水摧毀邪惡之界👮🏽,丟卡利翁和皮拉是僅有的幸免於難的兩個人,是他們生了赫楞。赫楞有三個兒子♉️🚯:多魯斯(Dorus)❓🕵🏽♀️、克蘇索斯(Xuthus)、埃俄羅斯(Aeolus)🫃🏽。克蘇索斯又生子伊翁(Ion)、阿開俄斯(Achaeus)。他們就是多利亞人🦹🏼♂️、伊奧尼亞人和埃俄利亞人的祖先。丟卡利翁還有一個女兒,生了馬其頓👰🏼♀️,他是馬其頓人的祖先,所以馬其頓人和希臘人是表兄弟。Hellenes是希臘人共用的自我稱謂👨🏼🎨。[6]
所以在有基於考古學發現的“信史”之前,幾乎每個民族都有由祖輩代代相傳的“神話故事”,它不僅是構成一個民族的集體記憶,因而成為後世文化認同的基礎,而且對一個民族的文化和倫理氣質具有最大的塑造作用。希臘的神話傳說與其他民族的神人關系有一個根本的不同,就是一般民族神話會把神人視為兩個“世界”的存在,但古希臘人從一開始就相信🏊,那些神就是他們自己的“祖先”,如同雅典人非常真誠地相信他們都是“雅典娜”(Athena)的後人一樣⤵️,他們也非常真誠地相信,他們的祖先很早很早以前,就是與神生活在一起的,屬於一個共同的“世界”➰。如此一來,雖然神話說的是諸神的故事🧑🏼🏭,但他們卻相信☪️,“荷馬的詩歌用難以匹敵的力量和強度展現了人類行為”[7]。因此🎅🏻👨🏿🦱,最初的倫理就是“神話”教化的結果💗。
神話(μῦθος/mythos)是敘述諸神的生平事跡的“傳說”,而並非神所說的話,以荷馬(大約公元前9世紀人)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為代表🫶🏻;赫西俄德(大約公元前8世紀人)著有《神譜》👶👩🏻🚀,解說諸神的“譜系”🍳,也即諸神的“來歷”“來源”和關系,把早先來歷不明、源頭繁多的各種神的傳說系統化、譜系化了💌。希臘古人認為最初的神是“大地之神”蓋婭,她是從“混沌”誕生或她就是“混沌”。我國古人也有“盤古開天辟地”之說,但未說“開天辟地”之前何來“盤古”👋🏿?如果再往前推,必定也要說是來自“混沌”,因為天地之初、宇宙鴻蒙。所謂“鴻蒙”也差不多就是“混沌”🐺。希臘語“混沌”(Χάος/Chaos)之音“卡奧斯”就成為大地之神“蓋婭”之“名”:
世間最初出現的是混沌(Chaos)和蓋婭(Gaia,即大地),二者構成了萬物生長的堅實基礎🔆;後來,陰霧迷漫的冥獄之神塔塔如斯(Tartarros)🧙🏻♀️、諸神中最秀美的愛神厄洛斯(Eros)相繼出現。厄洛斯酥軟了眾神和人們的四肢,製服了他們的神誌。埃瑞玻斯(Erebos,黑暗)和黑夜誕生於混沌之中👨🏻🎨,二者相愛交配,懷孕生下了以太(Aither,清氣)和白晝。蓋婭首先產生了閃耀著繁星的烏拉諾斯(Ouranos,天空)來同她自己交配,並把自己團團圍住,作為幸福諸神的永久的堅固住所🦹🏿♀️。然後她產生了高山作為寧芙(Nymphs)女神在山林中生活的出沒勝地……[8]
“無名”即為“混沌”👨🚒,“有名,萬物則始”👩🏽🚀,即始於“蓋婭”👩🏻🦽➡️,她即“大地”👷🏽。於是👳🏻🧔🏻,神的譜系也即將成為宇宙誕生的歷史🕚🍒,因為“混沌”和“蓋婭”二者構成了萬物生長的堅實基礎🐳。但在古希臘神話中,宇宙萬物的生長,被當作了神的譜系誕生的一個“伴生”現象🧑🏻🍼🙅🏼♂️,而且采取的是“擬人化”的形式。大地之神“蓋婭”同時被賦予了“大地之母”的意蘊,“母”才能“生子”,才有“生生”關系。因此🍮,希臘古人認為蓋婭作為大地之母和大地之神✍🏽,具有最為旺盛的“生殖力”,這是她最主要的特征。傳說從她的“指縫”中,生出了烏拉諾斯,作為原始的天空之神,是“陽性”之物📤,卻是為“陰”所生。在這種“生殖關系”中,不是先有“天”再生“地”♻,先有“陽”後生“陰”🏈,而是相反,“陰”生“陽”之後,才有了大地與天空的“交合”,每一塊大地上都有一片天空👩🍳,像黏在皮膚上一樣♌️,這樣的“交合”,使得“天”不像在我們《易經》中說的那樣,天然地具有了“天尊”對於“地卑”的神聖主宰地位♥︎🙅🏽,“天尊地卑”不僅在古希臘神話中確立不起來,在後來具有科學性的原子論的自然哲學中就更無法確立了。他們把“天”視為“地母”“所生”之子,是“大地”的“受造物”,後來才作為蓋婭之“夫”,實際上這樣的“夫婦”都是大地之母所造🐑。當然,他們作為兩種強大的自然力量,天地的洪荒之力🧑🧒🧒,也如《易經》所言,是原始的“生生”之力。但烏拉諾斯作為“天”👩🏽🦰,“天然地”就只躺在大地蓋婭的懷抱中發泄“淫威”🦶🏽,“性欲”旺盛🧑🏼🎓,除了與蓋婭“生育”之外什麽都不做🦓,他簡直只是“功能性”的,不是“主宰性”的,即使“天地交合”產生出各種不同的生命體🦃,“天父”也從來沒有構成對地母的主宰性力量😤。
但凡神都是主宰,不過希臘神話強調的是神“各主一方”,這也像人世一樣🕖,是殘酷“鬥爭”的結果🤾🏿,而不是“自然”的結果🧑🏿🚀🏎。
最早主宰世界的神族🤞🏻,是提坦(Τιτάν)巨神,他們都是由天神烏拉諾斯和地神蓋婭所生,被稱為“大地之子”👨🏻🦰,六男六女👷🏼♂️,個個無懼天地⤴️,勇猛善戰,是大地的“希望”所在。六個提坦男神是:歐申納斯(大洋河流之神)🌺、許珀裏翁(飛越高空的太陽神)、克利俄斯、科俄斯◻️、伊阿珀托斯🐆、克洛諾斯(Κρόνος,是天🧑⚖️🚖、海🧑🏼🎓、地、冥🕥、時空之神)。六個提坦女神是𓀘:泰西斯(Τηθύς👆🏽,荷馬認為她是眾神始母,是歐申納斯之妻)、忒亞(光,光明神之母)⛲️、摩涅莫緒涅、福柏、瑞亞(Rhea,第二代神後)以及忒彌斯(Θέμις/Themis,她本來主司土地🈸,後來因與奧林波斯神結合被認為主司法律與正義)。在他們中,克洛諾斯是蓋婭所有子女中最小但最可怕的一個“弟弟”🚌,不僅狡猾,而且善於計謀,於是大地之母借助於這個小兒子表達了她的“洪荒”不滿和對烏拉諾斯的懲罰🚛,傳說是這樣的:
由於蓋婭厭煩了天空之神每天只知道黏在其身上(因為“天地未分”之故)🙎🏻♂️,不可分離地滿足其性欲,於是與其最小的兒子克洛諾斯製訂了一個極其狡詐的計劃🚶🏻:在自己體內製作了一個彎刀狀的東西👨🏻🔧,放在小克洛諾斯的手中,小克洛諾斯埋伏在他在母親的肚子裏😮,等待著烏拉諾斯跟其母交合,機會來了時,他斷然將其親生父親的生殖器飛刀閹割🐎👆🏽,扔出了九霄雲外😚。疼痛得巨吼一聲的烏拉諾斯,轟然與大地蓋婭分離◻️,從此永遠固定在宇宙的最高處☪️,成為真正的“天空”📭,再也不能動彈。祂無限巨大的身軀,就分裂出具有無數天體的宇宙。而那個被兒子割斷後拋飛出去的生殖器💃🏽,依然帶著其精血,飛濺在大地蓋婭身上,使蓋婭孕育出了怪物巨人族(Giants)、復仇三女神厄裏尼厄斯(Erinyes)和白橡樹三神女墨利埃(Melia)。還有傳說🙋🏽♀️👱🏻♀️,那個生殖器一直落到愛琴海中,掀起一陣巨浪,從海浪的泡沫中誕生了專司愛情與美的性欲女神阿芙洛狄忒(Aphrodite)。從此🫅🏽,男女交合不再像原始天地交合那樣,只有必然的生殖欲,而同時伴隨了自由情愛之美🧙♂️𓀒。
克洛諾斯因閹割了父親烏拉諾斯從而推翻了父親的地位而成為第二代神王。父親烏拉諾斯也因此詛咒兒子,會像他一樣被自己的孩子所推翻🎡。克洛諾斯長大後與姐姐瑞亞結合⛳️,也生了許多孩子,但為了避免父王的詛咒應驗🧛,他竟將生出的每一個孩子都吞到自己的肚子裏🏃♂️➡️。但是🫡🎅🏽,在瑞亞生了宙斯之後♿,蓋婭卻建議她,不要再讓這個兒子被吃掉了👃🏻。瑞亞用布裹住一塊石頭謊稱這是新生的嬰兒,克洛諾斯將石頭一口吞下肚裏,讓宙斯逃過一劫,他被送到克洛諾斯的姐姐寧芙女神那裏撫養長大。寧芙作為神話中“次要”的女神,不出現在神權統治的大爭大鬥中🗒🧙♀️,而是作為出沒於山林、原野、泉水、大海等地的“精靈”和“仙女”。大凡自然幻化出來的精靈,一般都有美艷動人的少女形象,能歌善舞,不會衰老或生病🕵️,但也會死去,這樣更加凸顯出寧芙生命的自由象征。由寧芙女神撫養未來宇宙之王宙斯的成長,也是很有闡釋的空間的。
希臘神話中的神就這樣像人世間的人倫關系一樣,有主有次🫂,有父有子🤶🏿,有夫有婦,有兄有弟👨🏻🚀,但沒有儒家式“孝道”和“三綱五常”𓀃,沒有天尊地卑🧑🧒🧒,沒有父慈子孝,沒有夫唱婦隨等等🧙🏿♀️👩🌾。宙斯長大後也像其父克洛諾斯一樣,不僅不“孝”,而且成為父親的“死敵”📁。他逼迫克洛諾斯把吞到肚子裏的孩子全都吐出來,這些“被吐出來”的孩子,也即宙斯的兄弟姐妹,就構成了奧林波斯山上的“諸神”👒🦯。以克洛諾斯為首的提坦神族和以宙斯為首的奧林波斯神族👨🏼🍼,如果按照儒家“輩分”而言🫏,是“父子”兩代神族,但正是這兩代神族🏋️,進行了長達十年的戰爭𓀇,最終,奧林波斯神族取得了勝利𓀇。宙斯成為眾神之王💂🏿,也即第三代天王,希臘神話流傳最廣的動人故事正是從這裏才開始。
我們在這裏似乎有必要對宙斯前的原初神話和宙斯後的奧林波斯神話做出區分,才能理解古希臘人為什麽能用這些神話傳說來進行倫理教化🧔♂️,這些看似如同人類殘酷無情的政治鬥爭𓀊、父子相殘、兄弟相煎、骨肉相害的神話,如何能夠敦風化俗,培育美德,以舉而措之天地之道義👨🏽⚖️?我們似乎可以以宙斯為首的奧林波斯諸神為界,把之前的古希臘神話作為原初神族的“自然狀態”🤏🏽🪹,而把宙斯之後的奧林波斯神族視為諸神的“社會狀態”,因而神話描述神族從自然狀態到社會狀態的轉變“規則”的密碼🫲🏽,才是我們理解所有西方人所領悟到的天地道義的原始秘密。
所以🧑🏻💼,我們現在感興趣的是,宙斯究竟靠什麽取得了天宇的統治地位,成為諸神之王,他又將靠什麽來避免之前的父祖神王被兒子閹割打垮而被取代的悲慘命運,以獲得神之為神的尊嚴呢?
最初宙斯依靠“兄弟們”一起“子造父反”取得成功,這幾乎是自然規律,每個最為威武、最有權勢的父親,最終總是要被兒子所替代,這屬於通過神話最初反映出來的宇宙新陳代謝的規律。但當宙斯與其支持者打敗了提坦神族👨🏻⚕️,站立在奧林波斯山的權力之巔,與他的兄弟們面臨如何分配世界的統治權時,這才反映出了對於人類而言的倫理難題。神族沒有倫理困境📇,但此時如何分配統治宇宙的權力,神族也像人類一樣,感到了問題的棘手,這也是神族首次遇到的“倫理”難題🖕🏻。
也正是在這裏,西方倫理智慧的最早表現,即普羅米修斯的智慧表現了出來👩🏽。理解神話中的倫理智慧,乃至天地神人之間的倫理關系☠️,我們必須深入探討普羅米修斯的智慧🧽。在古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與宙斯的關系,如果按照我們儒家的輩分倫理,屬於“堂兄弟”🚠,因為他是提坦神族,但在奧林波斯神族與提坦神族大戰之時🏇🏼,普羅米修斯非常智慧地選擇了“中立”立場✣,實際上是站在了宙斯一邊,這才使得他在宙斯取得勝利之後,能留在奧林波斯山,與統治世界的新神族兄弟們在一起。他的“智慧”在神話傳說中最受贊美😊,他與人類的關系甚至比宙斯還更親密與“仁愛”🖖🏽,因為他才是人類的真正“製造者”,是他按照自己的形象用泥土創造了人類🥮,雅典娜賦予了人類以靈魂和神聖的生命👨🏼🦳,同時也是他為了人類能在茫茫宇宙中生存下來而不顧宙斯的禁令“盜火”給人類,同時賜給人類播種、建築、紡織等實用技藝。這自然引起了宙斯的“勃然大怒”👦🏿,於是宙斯用一條永掙不斷的鐵鏈將普羅米修斯縛在高加索的一個陡峭懸崖上,讓他永遠不能入睡🤩,雙膝再疲憊也彎曲不了,胸脯上還釘上一顆金剛石的釘子,一只可惡的鷲鷹每天要去啄食普羅米修斯的肝臟。盡管遭受如此不堪忍受的苦難🙃,普羅米修斯為了人類,堅決不向宙斯低頭認錯,硬是不屈不撓地忍受了下來,這簡直就是後來基督教神學中耶穌形象的神話根源。這樣偉大的普羅米修斯,當初給宙斯的一個智慧🧸,就是用“抽簽”的方式來決定他和神兄神弟之間對於世界的統治權👩❤️💋👨,以避免骨肉相殘的戰爭,後來希臘的直接民主製就是學習了這一點🙊。這雖然有許多明顯的缺點,但以最簡單的方式體現了宇宙的強調生而避免殺生的大德🧜🏼,因為在沒有什麽根據和理由決定誰是最高統治者時🐠,如果沒有這一“抽簽”決定的程序🟧,骨肉相殘的殘酷殺戮就會是人世間最為通常的做法,成王敗寇使人世間成為最惡劣也最為愚蠢的叢林。
按照抽簽的結果,三兄弟各管一方,宙斯主管天空,成為天神🧙🏿,以霹靂為武器👩🏽✈️,維持著天地間的秩序。大地不再由一神主宰🦎,而是由三兄弟共有🍔。而波塞冬(Poseidon)這位“二哥”主管海洋🧜🏻,成為海王神☆。他非常好戰,但幾乎是個失敗者,經常以白馬駕駛的黃金戰車出場。只要他的戰車在大海上奔馳,洶湧翻騰的波浪立刻恢復平靜🧑🏽🚀,並有海豚跟隨👱🏿🧑🏻🦱;而一旦他憤怒起來,海中就會出現海怪。只要他揮動三叉戟✅,大海立刻就會巨浪滔天,風暴大作🤷🏻♂️,海嘯洶湧🫸🏼,甚至天崩地裂。而長兄哈得斯(Hades )成為冥王神,司掌陰間冥界,也被視為冥府中的“宙斯”🥇。這樣🌄👩🏽⚖️,“眾神最後都凝聚成了一個大家庭——這一點也與人類相同,他們的首領和中心人物是人類之父、眾神之王——宙斯🏃🏻➡️,他真正的統治權僅限於天庭諸神🫄🫶🏻,而海域和水域眾神則聽命於波塞冬,塵世和陰間眾神則受哈得斯(普路托)的統治”(第5頁)[9]。
因此,倫理的智慧🫄🏼🦁,在宙斯的神界是以對統治權明確劃分的形式表達出來的。宙斯成為主神🚆,天庭諸神之王,取代了提坦神而成為希臘人崇拜的神,他的權力實際上也是與他的義務聯系起來的👩👩👦👦,即維護天庭和世界的秩序🐛,因為他“是自然界中一切生命之父,他的仁慈之手給大地帶來豐收與富足。一切天空中的現象皆由他而起:他聚集和驅散雲層,投下閃電,發出霹靂,給大地帶來雨水、冰雹👰🏽♀️👩🏼🎤、雪花以及滋潤的甘霖⏩。他用他的神盾……呼風喚雨”(第15—16 頁)。但關鍵的在於,宙斯成為天神之王後🧗🏻,宇宙不再是“叢林”👨👩👧,而是有“普遍法則”了👸:“宙斯在道德方面的含義對他們尤為重要,更令他們敬畏。因為他們把宙斯看作是不可更改的秩序與和諧法則的化身,這一準則是我們不僅在自然界🪛,而且在道德界都要遵守的。與他專橫、變化無常的父親克羅諾斯不同的是🪹,他根據嚴格的🧍♂️、不可辯駁的法則來駕馭和統治眾神之國🧏♀️。”(第16頁)
由此我們知道了宙斯這位天神的意義了👩❤️💋👩🕞。宇宙是個創生性的大自然,各種自然力以其自身的法則繁衍生息,生生不已👷♂️🏄🏻,欣欣向榮,其自身必然的法則導致了自然的無限豐富的多樣性及其和諧共處的秩序,而宙斯代表的就是這種秩序與法則。就人類從屬於大自然,是大自然的“造物”而言⚆🙏🏻,人類生活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必須遵守自然的法則,這是最為首要的“倫理”🙆🏼♂️。雖然人類有其特殊性,是自然界中唯一有理性、有自我意識🕖,因而也知道自己的欲望和利益的存在者,但作為大自然的造物,必然像其他自然物一樣服從自然界生老病死、榮枯興衰的規律,因此,宙斯所代表的宇宙的和諧與法則🚖,也就包含了⛩,而非排斥了人類生活的倫常法則。神話對習俗的影響,首要就表現在神祇的生活對人類生活之秩序和法則的決定性影響。神既是人敬畏、崇拜的對象,也是人類模仿🏄🏽♀️、學習的榜樣。如果沒有神話關於宙斯三兄弟以抓鬮形式分權治理宇宙的傳說,我們就很難想象,古希臘雅典城邦那麽早地就開始實行抓鬮式的直接民主製度🏊🏼♀️。無論這種政治製度有多少弊端,人們都不得不承認👩🏿🚒,這是對以戰爭殺戮的形式定奪天下帝王統治權的古代叢林法則的一次決定性的文明跨越🙍🏿♂️,是人類政治文明的最早成果👫🏼,它既避免了以力殺戮的野蠻🤹🏻♀️,也避免了在誰也沒有完全正當性的條件下以“美德”為條件的虛偽做作。本來🙇🏽♂️,如果沒有宙斯👨🏼🦲👩🏼🎨,波塞冬和哈得斯都早就被父王吃到肚子裏了🚴🏼,他們何德何能能與宙斯爭權呢👏?但人的政治本性就是如此,尤其是在有天後赫拉(Hera,羅馬神話中稱之為“朱諾”)和智慧女神雅典娜一起“陰謀”的時候🧑🏿🦲,一旦主觀任性覺得兄弟們誰都可能成為帝王時,權力欲就是最為正當的生存意誌。而神話的智慧,卻給了兄弟們一個以輕松的抓鬮來平分權力、各主一方的方案,這對於人類政治文明而言,無疑是非常重大的影響💃🫧。
但宙斯這個眾神之王也確實難當🚴🏼♂️,因為諸神中的每一個都自由任性,卻又有人類不可比擬的超人的力量和能力,這使得宙斯根本無法專製獨斷🐽,但要“公正”地處理同其他主神(而且有十二個主神)的關系,卻又困難重重。因為這些主神或者是宙斯愛戴的妻子,如赫拉;或者是兄弟👆,如海神波塞冬;其他各神也有沾親帶故的,有的是親骨肉🗿🧤,如阿芙洛狄忒(羅馬神話中稱之為“維納斯”)這個最美的女性身體象征和愛情女神,雖然按照《神譜》所傳🙎🏿,是從天神烏拉諾斯被割而拋入海中的生殖器所化的泡沫中誕生,但按照《伊利亞特》記載,她卻是宙斯與狄俄涅(Dione)的女兒🙏。而戰神和暴力之神阿瑞斯(Ares)也是宙斯和赫拉之子👷🏿♂️,是雅典娜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們都是戰神,但阿瑞斯作為戰神,是肌肉力量乃至暴力的象征,他的戰爭代表了殘酷與血腥。在《伊利亞特》中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好戰之徒,唯一的興趣就是馳騁沙場🤟,他給希臘習俗影響最大的就是勇猛之德性⛽️,據說古希臘的德性areté就是來源於Ares,可見勇德之於古希臘的重要性。而雅典娜雖是女神👩👦,卻同樣是作為戰神,常常讓阿瑞斯成為她的手下敗將🌤,原因就在於雅典娜不僅勇猛同時還是智慧女神,說明戰爭不僅需要勇敢,更需要智慧👮🏻。雅典娜同時還是藝術女神,她不僅傳授給人類繪畫、音樂、詩歌、舞蹈等藝術👨🖖🏼,而且傳授了紡織、烹飪👩🏼🎓、園藝、陶藝等工藝🧝🏼♂️👮🏿♀️。尤其重要的還在於🥷🏽🧑🏿🎤,雅典娜還是軍事🚶🏻♀️➡️、農業、醫療🤙🏿、航海、馴馬的保護神和法庭與秩序女神💇🏽。傳說雅典的第一法庭還是她創立的♑️。
宙斯雖然是諸神之王🪟,但他也不具有絕對的正義性和神聖性🦕。他既沒有東方諸神的端莊威嚴,也沒有基督教耶穌的平易近人,更沒有印度佛的大慈大悲。在他身上,人們看到的常常是咄咄逼人、專橫跋扈的樣子👨🏼⚖️👨🏻🍳,一般男人好色風流、偷情通奸的惡習簡直達到登峰造極。在為情所困時,為欲所驅地幹壞事,也是家常便飯。如果按照道德主義的觀念看待他🍵,說他是“傷風敗俗”“道德敗壞”的典型,也絕不為過💻。那麽,希臘人如何能用這樣的神來敦風化俗🫢?倫常教化的道德意義究竟在哪裏🫷🏿?
說出來許多人會感到驚訝,在希臘古典文化中,更別說在遠古神話中,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道德的概念😎,他們有德性概念,但“德性”是自然能力和品質的優秀與卓越🍊🤛🏿,跟現代人的道德概念風馬牛不相及。每一個神都是某一方面最為卓越的神力,但不是道德,要求一個神有人間的那些道德,就像要求一個古代中國皇帝成為只有一個妻子的好丈夫一樣,是可笑而不現實的。
神話是先祖們自由想象力的產物,“半真半假”地傳說神的來歷🕸、神的行為和生活方式🌦,有的完全是一種心理學的“投射”,即把在有限的人類自己身上做不到,按照“人性”之“本能”原始欲望卻想如此做的行為,投射到那些具有“神力”的神上🙅🏽♂️🧑🎄,讓他們替代人類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神就是神奇,就是超越♾,就是做各種人類不可能做🦦,做也做不好的事情的力量。所以,英國學者狄金森指出🤸🏼🙎🏻♀️:“希臘宗教的特點🗝,似乎是與良心無關👨🏽💻。”[10]之所以與“良心”無關,因為神靈們要表達的就是各種神力按照內在必然性的任性張揚,這樣才能滿足人類想象力的美感💼,給人以精神的震撼和鼓舞,同時讓人類看清自己的“天花板”,那不可超越的“必然”之神力,是有限的人類只能崇拜敬仰,而不能妄言僭越的“絕對”🤾🏻。所以🫃🏿,神話張揚的是必然的真與美📄,而不是道德的善與良心🫅🏿。道德的善是因理性的自我約束而證成的“應該”與“當然”🙇🏿♀️,神性的真與美是天性無拘無束的張揚所呈現出的自然而然的“自由”,是以其神力表達的“自然”之“自由”🏪。因而,對神而言♤,他們沒有“應該”,只有“必然”:
荷馬作品中的諸神🍪,從外表來看,其身體完全與人一樣,在人們的想象中,他們只是比人更高大、更美麗、更莊嚴🤹🏻♀️,但人們也並未把他們誇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第2頁)
神的力量當然也比人強大🆓👳🏼。宙斯只抖動一下他的卷發🧑🏿🚀,整個奧林波斯山就會隨之受到震動;其他各神也被賦予了強大的身體力量。由於身體方面的原因🙅🏿♂️🍀,他們受到地域的限製☄️,也就是說,他們不可能無所不在,但這種限製對於他們而言並不像凡人那樣,因為他們能風馳電掣般穿越最遠的距離。一眨眼的功夫👇🏼,雅典娜就從奧林波斯山的山頂到了山下的伊薩卡🤏🏽,海域統治者波塞冬三四步就從薩摩斯達到了愛琴海中的埃維亞島🪜。(第2—3頁)
那麽🗣,希臘神話對倫理教化的影響,首先是美的觀念🤤。正如我在本通史的導論卷《道義實存論倫理學》中所論:
希臘神話其實就是“美的宗教”🫰🏼➗,希臘人的理想🧎🏻♂️➡️,即美的理想,希臘文的善不是跟道德而是跟美通用的。……神話中的諸神區別於人類的,是他們生命的不朽,而這種不朽又恰恰不是指靈魂不朽🐦🔥,道德高尚👩🍼,相反卻是因生命本身的美🪚,如體力✌🏻、美貌💗、英勇和智慧而不朽。所以人們崇拜這些神靈,除了他們具有神力🫃🏿,在生活的每一個方面都需要神的庇護(哪怕就是睡眠💣,也有“睡眠神”)外,是因為希臘神話是生命之美的宗教♘,諸神因生命力之美而不朽。這種美首先是身體的美,健壯有力、肌肉發達、比例勻稱、魅力四射的體魄,這是神們尤其喜愛的💂。而心靈或靈魂的美善當然一樣重要,它能賦予一個肌體以自立自主的生命氣息,兩者不和諧,就是壞的⛎,是惡🤦🏼♂️;兩者都美,則和諧一致,在希臘人心中就“完美無缺”了。[11]
在此意義上,古希臘倫理文化的特點是不講“道德”而講“倫理”的文化。但這種“倫理”不是沉澱在人倫關系中的“親親倫理”↖️,不是自我約束的禁欲主義倫理,而是以神采飛揚的美善張揚生命繁盛的德性倫理。在這種“德性倫理”中👩🦰,強盛✧、強壯⛺️、生命力的張揚才是美之善,一切以神律作為“倫理原型”🤦🏽♀️,或者說以“自然必然性”為“自由”之真理,追求正義的規範秩序的道義倫理。因為有對神律、宇宙大道的絕對敬畏和崇敬,才有那麽大的自信力將祖先崇拜的各位神的“不道德”的“偷雞摸狗”“傷風敗俗”的偷情歡愉作為神性張揚的“任性”加以揶揄嘲笑,而非道德譴責🙋🏼。赫耳墨斯(Hermes)剛出生就能走出搖籃去“偷”阿波羅的牛;阿波羅一出生就有足夠的力量舞弄專屬於他的弓箭和豎琴;天後赫拉為了幫助處於急難中的希臘人,不惜“色誘”丈夫❤️,對宙斯施魔法,讓他把時間消耗在與她做愛後沉睡的過程中;女神阿芙洛狄忒與年輕力壯的美貌戰神阿瑞斯“那種全屬不法因而卻也更加甜蜜的偷情竊愛行為”👩🏼🎓,被她丈夫抓住👩🏼🦲,召集所有的天神前來觀看,它引起的也只是眾神的“哄堂大笑”而不是道德譴責,凡此種種都凸顯了神性生活的“超道德”,但有正義大道的倫理景觀:
他們在道德上就高於人類📝,他們憎惡一切邪惡、不純潔以及不公正,因而他們也懲罰人類的罪惡和不公正的行為;盡管如此,他們也會陷入各種各樣的惡習🚒,如:欺騙與謊言、仇恨、猜忌👩👦👦、殘暴與嫉妒等,也會幹蠢事。他們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神聖🫃🏻,更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就算是宙斯本人……也要永遠屈從於決定他命運的旨意,絕無可能去欺騙、逃脫命運的安排。(第4頁)
所以,希臘神話給希臘倫理的決定性教化就是🤙🏽,倫理作為存在之正道🐏,是天地神人共生共存的法則👨🏻🏭,不單是個人的道德品質,而是匡扶共同生活之正義🕊,因為現實生活總是因不公不義而陷入野蠻、殘酷和生死之鬥爭,如果要想在文明的、和平的、友善的秩序下過上神仙般的美好生活🏃♀️➡️,那就必須要有倫理😕,它通過禮法製度👨👨👦👦,將人類生活納入規範秩序之下,獲得文明的形式。正如布克哈特所說:“對現實中的國家和法律的歷史描述最早出現在赫西俄德的《工作與時日》中,它展示了一個充滿不義的世界🫵🏽,詩人用個人的口吻呼喚信仰🤟🏼。與此同時,在沒有祭司的時代🥘,他成為他的同胞中第一個也是最令人尊敬的教師,如果能夠悉心傾聽他的想法的話,一定能夠從中獲益💔。”[12]
神話詩人於是成了最早的倫理教化的老師,古希臘人對命運的意識,對天命的敬畏就是通過神話而與對必然性普遍法則的敬畏一同建立起來的。神話賦予人類的一種倫理的希望就是,能像神那樣卓越,因而依靠神性的卓越,做非自己不能做,非自己做不好的那種出於自身本質的卓越(德性)才能完成的事情🙍🏻♀️,因而也能過上像神那樣無所事事的◀️、舒適的極樂(幸福)生活。這幾乎就是後來亞裏士多德倫理學的核心框架😿:倫理學作為屬人之善,以美好生活,即活得好為目標,活得好的最高境界🎉,就是思辨生活,思辨生活才最像神般的休閑舒適,對外物一無所求,成就自身的卓越🧙🏼。而古希臘倫理學除了在倫理上以正義為倫理原則來尋求實現美好生活的製度性規範秩序之外,特別看重的就是每一個存在者“是其所是”的卓越,這才是實現美好生活的真正路徑。倫理追求正義🙎♀️,個人德性追求卓越,這成為古希臘德性論倫理學區別於所有其他文明的獨特形式🫶🏻🈳,無疑是神話詩教的教化產物👑。
當然🧏🏽♀️,神話詩人也存在“傷風敗俗”的方面,這也是需要在文明進程中慢慢加以清理的🚵🏼♂️,最早在柏拉圖《理想國》的第十卷中,我們就能清晰地看到柏拉圖對神話詩教觀念的無情清算🕤⏪。而在進入這一清算之前,我們必須考察古希臘實際的文明進程對塑造古希臘倫理思想的影響,尤其對人之德性塑造的影響。
第二節 文明進程
希臘早期的歷史就是人神共居的神話歷史👨👦👦,所謂“荷馬時代”,即公元前11—前9世紀🙋🏽♀️,屬於古希臘的神話時代🚧。一直到公元前8 世紀🎤,赫西俄德依然這樣說:“我將簡要而又動聽地為你再說一個故事,請你記在心上:諸神和人類有同一個起源。”[13]所以,從神話時代到古希臘,屬於“史前史”,屬於人神共居之傳說的歷史🧑🦼。到公元前8—前6 世紀,才被稱之為早期希臘的“古風時代”,真正進入到希臘人的“歷史”,它與城邦文化的形成聯系在一起🧸。之後才進入到哲學、文化的鼎盛時代👨❤️👨,這是公元前5—前4 世紀前期,被稱之為“古典時代”。最後到公元前4 世紀末—前2 世紀中期💹,希臘處於北方蠻族馬其頓的統治之下⛹️🚗,奴隸製城邦衰落,最後為羅馬所滅。
因此👩🏻⚕️,我們要在這一希臘人的歷史進程中,考察希臘歷史的文明化,也即考察希臘人“倫理生活”在歷史中的發生機製。這就是要考察它是如何將神話詩教中形成的道義倫理原則內化為城邦禮法製度🤖,從而成為希臘人在倫理文明的發生進程中追求和成為有德性的人的“成人”機製。
在希臘歷史中,這一點很清楚:文化基因的改造和傳承,是在征服和被征服的文明危機中發生的,不存在純粹的“原始希臘人”或“土著希臘人”⚾️🤹♂️,因而也不存在作為純粹西方文化基因的古希臘文化基因🤛🏽。“希臘”是在不同“族人”不斷征服和被征服中,不斷與“東方”(如腓尼基人、波斯人等)、“北方”(馬其頓)、“南方”(如埃及)諸文化的沖突和融合中形成、傳承和創新的♖🌾。
古希臘在歷史上第一次被多利亞人征服,發生在公元前12 世紀,這是特洛伊戰爭結束後的兩代🥕,希臘人“英雄時代”結束後的“黑暗時期”,古老的文明因希臘人殖民擴散到整個愛琴海地區而消耗殆盡。此時擁有了鐵兵器的多利亞人入侵了伯羅奔尼撒半島🦶🏽,所到之處,物質文明被摧毀,導致人口大規模遷徙🏘,而這又從反面給文化融合創新提供了契機,希臘之後開始興起城邦文明🏫。[14]
希臘獨特的地理位置💉,平原少島嶼多的地形特征,是古希臘城邦文明興起的地理條件。早期古希臘比較可信的歷史敘述,也是發生在“多利亞人入侵”之後,而這之後的希臘文明就是隨著城邦的興起而確立的。最早的城邦大約是在公元前10 世紀由入侵者多利亞人在伯羅奔尼撒半島南部的拉科尼亞(Lakonia )建立的斯巴達城🥅,史稱拉凱達伊蒙🥣。它由四個村莊組成,人口顯然不多👶🏿,面積也不大👩🏿🦱⛹🏽♂️,但斯巴達城邦後來一直像雅典城邦一樣屬於古希臘最大的兩個城邦之一,它們構成了古希臘最為著名的城邦典範。
雅典人宣稱他們是希臘的土著民族🔈,但雅典人顯然不是多利亞種族🔊,在多利亞人入侵之前,雅典至少有兩個很古老的所謂土著🌙:“土著的阿提卡人”和“移民伊奧尼亞人”⚅。“在荷馬史詩《伊利亞特》(第13卷第685、689行)中,雅典人被歸結為‘伊奧尼亞人’”,但伊奧尼亞人本身就是移民到阿提卡的,“我們也許有比較合適的理由把這些移民稱之為伊奧尼亞人”。[15]因此🙇🏻♀️,雅典城邦文明本身是多種文化融合形成的,不存在單一的“土著雅典”文化基因🧒🏽。如果說有文化基因的話,它也不與特殊的土著族群相關,而是與神話相關👩👩👧👧。亞裏士多德在《雅典政製》開篇就說:
雅典人起初曾有一個王者政府。當伊嗡[即伊奧尼亞人的祖先]和他們一起居住時,他們才第一次被稱為愛奧尼亞人👦🏿。……雅典人尊敬祖先阿波羅,因為他們的軍事執政官伊嗡是阿波羅和克緒托斯之女克勒烏莎的兒子。[16]
作為城邦文明的典範,雅典文明經歷了如下幾個關鍵步伐⚁。
(1)古風時代(公元前8—前6世紀)晚期,提修斯(Theseus)完成了阿提卡城邦的統一,提修斯還不被視為城邦範圍內的英雄,而只是一個地方性的神靈受到部分居民的崇拜🧏🏽♂️。但提修斯是真值得崇拜的人😽,“正如亞裏士多德所說,提修斯是傾向於庶民的第一人,而且放棄了君主製政府”[17]。
(2)梭倫(Solon)立法與民主製的奠基💂🏼♂️。城邦是人為好生活而建立,而不是相反➰,人為了城邦而存在,亞裏士多德在《政治學》中的這一判斷是有歷史依據的。希臘人能夠在腓尼基人在西地中海領域獨領風騷之後🧘🏽♂️,在東地中海世界很好地發展起來,完全依賴的是偉大的城邦文明:“隨著古代世界最偉大的城邦文化——古希臘文化的成熟🍷,東地中海有了很好的發展。……但希臘人仍然保持了免於外國統治的自由,並且在他們的城邦中建立了自由人的社會,因著這些人的努力,古老的城邦達到頂峰。”[18]雅典城邦就是建立在獨立、自治和城邦自由人的倫理基礎上,其主體單位是自由民🏃🏻,而不是血緣家庭,但一開始“胞族”在城邦分區管理中🥻,是有一定分量的🙆🏻♂️。他們開始是按照“自然”分區管理9️⃣:一年有四季👨🏻🔬,他們便把城邦分四個部落,每個部落分三個區🌸,因而像每年有十二個月一樣,雅典有十二個區。每個區都有胞族‼️,每個胞族有三十個氏族♢,每個氏族包含三十人🧚🏼♀️,可見人口不多。但到“公元前7 世紀初,雅典是一個貴族共和國。國家最高行政權力掌握在三位一年一選一任的官員手裏……執政官是審理民事案件的最高法官📙。就職時👻,他會莊嚴宣布在其任期內確保每一位公民的財產完整”[19]。但是🍽,隨著商業的發展,貨幣的發行,與周邊城邦貿易額的擴大,特別是雅典發生了與麥加拉(Mégara)的戰爭,使得農民的生活十分惡劣👰🏼♂️,自由雇工的境況也淒慘📓,富者越富對貧者的剝削和壓迫越重,社會矛盾因而愈演愈烈。這時一位商人出身的貴族賢人梭倫(希臘“七賢”之一)不負眾望👲🏻,在公元前594年(泰勒斯[Thales]開始作為哲學家出現的時候)出來作為調停人,被任命為執政官🙇🏿♂️,大膽實施了一系列改革,化解了城邦政治危機。他的改革,亞裏士多德做了這樣的評論🚵🏽♂️:
在梭倫的憲法中,最具民主特色的大概有以下三點:第一而且是最重要的是禁止以人身為擔保的借貸🧑⚕️,第二是任何人都有自願替被害人要求賠償的自由,第三是向陪審法官申訴的權利,這一點據說便是群眾力量的主要基礎,因為人民有了投票權利,就成為政府的主宰了。[20]
梭倫改革不僅在城邦文明史上✦,更在人類倫理史上都是值得高度評價的重大事件,他的第一個社會改革措施,確實是減負令(Seisakhtheia)🗄🧑🏿💻,這是所有改革者後來都知道做的事,但他通過立法所實現的減負👎🏼,即取消所有以人身為抵押的債務,這實實在在地提升了人類文明的高度,它首先防止了人因欠債而淪為奴隸的危險📬,因而讓即便是欠債的窮人,也保持“人身自由”,而不被當作非人格性工具——奴隸——來被奴役的可能性🪴👦🏿,這真不僅對當時成千上萬的可憐人是福音和希望,而且是人有尊嚴的、有德性的、有品位的起點🚵🏿,保有這一起點的文化才有文明的品質。所以梭倫改革對倫理的偉大貢獻就是自由和公道的美德💉,歷史學家這樣評價他😷🫗:
梭倫在一些方面擴展個人自由🤘🏽,但在另一方面又限製人們的自由。通過防奢法和防惰法,他力圖限製個人自由,違反者將受嚴懲🛣;通過允許無子嗣的個人訂立遺囑💆🏿,將財產遺贈給他指定的而非最近的親屬,他擴大了個人自由。……
梭倫改革雖然很有膽識,但他頒布的一切措施皆完全依法行事。他並未讓自己成為僭主,雖然他本可輕易為之↘️,而且許多人也希望他這樣做☢️🎋。相反,梭倫改革的一個目的就是預防可能出現的僭主製度。……梭倫表明了他遵循的基本原則,即每個等級公民享有的權力應當與其承擔的社會義務成正比🧙🏽♀️。這是他立法活動保守的一面🕵🏽♂️。……卸任時,他備受人們的抱怨和攻擊,為此寫下一些哀歌體詩歌為自己辯解。他說他秉承的是中庸精神,坦承其所作所為公正無私。
梭倫的高尚品格深深地印在我們的腦海中。在他身上🛎,體現出知識分子的理想和早期希臘人的高尚道德情操,也體現出希臘賢者的偉大。[21]
這種改革奠定了希臘民主製的法治基礎🧛♂️,民主倫理的基本原則確立了起來👳🏼♀️:公民自由↕️,權利與義務對等🥔🐴,遵紀守法,公平正義。這為促進雅典在公元前6 世紀的強勢崛起🕌,做好了充分準備🦵🏽。
當然💁🏻♀️,歷史的發展是各種合力的結果,不是倫理之善的單線演進,現實生活的復雜性緣於人性人心本身的復雜性,民主政治本身的黨爭帶來的各種利益和權力的糾葛,也讓以倫理提升文明的難度變得格外艱難,它如果沒有嚴格阻止向其自身的反面墮落的“熔斷機製”☯️,民主製轉化為“僭主製”也就一念之差,一步之遙🫸🏼。梭倫改革成功退位之後👴🏿🧮,在他的晚年👯♀️,他就非常悲哀地看到🧝🏼♂️,庇西特拉圖(Pisistratus)利用改革後經濟繁榮和政局穩定進一步解決了梭倫未解決的貴族間的鬥爭而博得了榮譽,但同時也把自己成功地變成了梭倫堅決不願為之的“僭主”。庇西特拉圖於公元前527年死後,長子希庇阿(Hippias)繼位,就讓希臘民主製一時成為泡影,更糟糕的是,雅典隨後走向了擴張的帝國之路。謀殺、兄弟相殘🆕、弑君這些與文明背道而馳的行為總是與“僭主製”如影隨形,必然會葬送城邦美好的前程。因此,在雅典未能取得民主製度真正勝利之前🈯️,在公元前6世紀中葉🗄,斯巴達城邦一躍而起💁🏿♂️,成為主宰伯羅奔尼撒半島的霸權,在公元前6 世紀下半葉也就成為希臘大陸最強大的城邦。
城邦文明於是具有了兩個不同的樣板。“僭主製”因缺乏倫理道義總不可能引導城邦走入繁榮與發展,僭主自身的垮臺和暴死一直是必然的事情✳️,需要的只是時機🎠。在斯巴達的幫助下,雅典成功地推翻了僭主的統治,重獲自由,但代價是🤹🏻♂️👳🏿♂️,必須加入伯羅奔尼撒同盟,“唯斯巴達馬首是瞻”。但此時東方古老的波斯帝國開始了對希臘的入侵和征服👸🏿。這之後的歷史一般人都比較熟悉,是通過兩場大戰來展開的👰🏿♂️,即希波戰爭[22]和伯羅奔尼撒戰爭🚶🏻♂️➡️,對這兩場戰爭的歷史分析,不是我們的任務,而這兩場戰爭所反映出來的倫理與文明的關系卻是我們需要重視的。
(3)希臘人的同盟意識和戰爭倫理👁🗨。小亞細亞的希臘人,作為希臘殖民地本來是不團結的,長期分裂與不和↩️,使得他們淪為一直任人宰割的獵物🧚。但通過希波戰爭🏄🏼♂️🖖,他們擺脫了波斯的侵略和征服🤸🏼♀️,反而激化了希臘人的同盟意識,他們才有了“希臘人”的意識。這種對“希臘人”的共同意識,是由一個絕對他者,“敵人”,要來入侵和奴役“我們”的“敵人”激發出來的“同族認同”。但如果僅僅是有“認同”的意願和意識,沒有共同的“組織原則”和“行動原則”👩🏽🦱,對於一個軍事性的“同盟”依然是不現實的。希臘人同盟意識的覺醒,之所以對希臘倫理具有重大影響,就在於他們開始探索大小不同、貧富有別、文野懸殊的諸多城邦,如何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能夠組成一個“希臘同盟”,“勠力同心”在和平時期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各自打著小算盤時是很難做到的🫂,但面臨一個共同的“敵人”時,不采取共同行動,不遵循共同原則,大家都得被征服和奴役,於是便能形成“共識”,這也是“戰爭”唯一能在“倫理”上獲得辯護的東西。確實“希臘人”的共同意識是不得不結成一個“希臘同盟”反抗波斯侵略而形成的,通過這場戰爭的勝利,也才使全體希臘人擺脫被侵略、被征服的地位,從而走上自治⛔🌙、獨立和自由的繁榮之路🫳🏻,這是民族倫理共同體在實踐中必須考慮的大事👨🎨。
(4)雅典城邦文明的典範是依賴於實踐智慧完善了雅典民主製🧚🏻♀️,這得感謝一位城邦立法者🧛🏽♀️,被亞裏士多德稱為最有實踐智慧的人物👨🏿🍳,伯裏克利(Pericles,約公元前495—前429)。成就伯裏克利智慧的,有三位“老師”🧑🏽💼,一是他的出身名門的母親的教育,他母親是梭倫改革後讓希臘民主製真正取得了勝利的立法者克裏斯提尼(Cleisthenes)的侄女,母親的教育和影響使得伯裏克利時刻保持著高貴氣質🛵,連平時參加非常習俗的酒宴他都力求避免;另兩位老師,一位是那個時代最為博學的雅典人達蒙(Damon),另一位是我們在哲學史上熟悉的阿那克薩哥拉(Anaxagoras)🈸。阿那克薩哥拉是雅典的第一個哲學家,也是第一個真正對政治家起到指導作用的哲學家🧗🏻♂️。他在哲學上與原子論者非常相同🍆,他提出“種子說”的世界本原論,按照多元物質元素的“聚合”與“分離”的原理🐕🦺,解釋事物的形成、發生和發展🥫,盡管19 世紀的德國著名哲學史家策勒(Eduard Zeller👩🦳,1814—1908)批評他“不承認絕對的生成和毀滅,不承認原始物質的性質變化……最後的結果是,他們都采取了這樣的權宜之計:把生成還原為實在的結合,把毀滅還原為實在的分離”[23]。這種“權宜之計”也許在闡釋世界本原的“科學性”上具有不徹底的“猜想性”👊🏽,但對於城邦人共同存在的“倫理機製”,無疑是非常必要的“實踐智慧”。城邦各個具有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等級、不同訴求的“公民”⛹️♂️,如何在一個公共性的城邦中能夠活出人的品質,穩定而不變的精神品質,這是城邦好生活的一個標準,也是衡量一個政治家成就的標準🤘🏽,因而需要阿那克薩哥拉“種子”說的“聚合”與“分離”的原理🐕🦺。在這個原理之外🤽🏽♂️,阿那克薩哥拉在哲學史上第一個提出了靈魂中的最高認識能力“努斯”概念,這樣的自然哲學顯然為伯裏克利的民主製改革提供了非常有利的理論支持。
伯裏克利對希臘民主製度的完善👇🏼,一是引入了一系列製度,讓參與城邦政治的每個人都獲得恰如其分的權利和義務。譬如,執政官和五百人議事會成員都可領取一份薪酬成了一項製度,這解決了貧困者也能參政的難題,尤其是激活了代表人民掌握最高權力的民眾法庭這個民主政體的精華體製;同時富裕的公民必須承擔公共負擔🤜🏿,這些製度化措施既維護了城邦的聚合性(團結和穩定),又保持者每個人積極參政議政🫱🏽、出謀劃策、群策群力的活力,也讓伯裏克利真正地贏得了民心和聲望。另一為伯裏克利贏得聲望的事是通過大規模重建神廟而讓他功勛卓著:
在這方面🕉,伯裏克利展示出他的偉大和過人之處👨🏿🌾。他能覺察到大規模修建神廟的重要性,認為一個賦予神靈高貴聖殿的城邦一定會使她本身成為一個崇高城邦,通過修建華美的神殿,城邦以一種更有價值的方式展現了她的實力和理想。[24]
這實際上就是一種真正崇高的民族宗教對於人們精神生活,從而對於倫理的最為積極的影響🦘。通過華美的神殿的建造,也帶來了希臘藝術的繁榮昌盛👩🏿🎓,菲迪亞斯(Phidias)成為伯裏克利時代造型藝術的代名詞,將古希臘造型藝術之美塑造成為古代美的典範🏄🏿:19世紀德國藝術史家溫克爾曼(Johann Winckelmann)將這種古典美的典範概括為“高貴的單純與靜穆的偉大”,稱為現代新古典主義藝術理想的靈魂,這種藝術美的理想也是塑造古希臘倫理的一項十分關鍵的精神要素。
第三節 “歸家”本義
“倫理”(ethos)的概念來自“習慣”“習俗”,這為人所周知,但如果人們只是將“倫理”等同於“習俗”,那也會讓人感覺到其俗不可耐的無知與膚淺。“倫理”的本義是“家”“居所”“住處”📕,在其中庇護人性的東西之成長與到達(Ankunft),同時也只有“家”才是自己可以“任性”也有人在意你任性不任性的地方,因而在每個人的心中⛔,無不根深蒂固地存在對“家”的思念、對“歸家”的渴慕🤳,當然這種情感本身也對應著“無家可歸”的惆悵和“有家難回”的鄉愁,這都是倫理“原義”所包含的意蘊。古代倫理學的魅力其實就是關於“築家”與“安宅”的智慧。隨著現代道德哲學越來越精致化和分析技術化♣️,關於家的原義總被遺忘,因為倫理學從家中的德性涵養轉向了對外部行為正當性的規範性奠基,當我們偶爾在黑格爾[25]和海德格爾[26]那裏見到倫理原義的考證🪖,總是感激其學識的深厚🌯。而對“倫理”這一原義及其困境的展示,正是《荷馬史詩·奧德賽》的主題。
荷馬兩部史詩是有連續性的“歷史”故事。《伊利亞特》描寫了希臘人為了爭奪美貌絕倫的海倫(Helen)而不惜進行了氣吞山河的長達十年的特洛伊戰爭⚪️,這也充分反映了希臘人為美而生🔖、為美而死的習俗🔻。戰爭的起因是特洛伊(Troy)國王普裏阿摩斯(Priams)的英俊王子帕裏斯(Paris)受阿芙洛狄忒的唆使,到斯巴達國王墨涅拉奧斯(Menelaus)家做客,宴會上引誘並迷惑已成王後並養有一女兒的海倫,之後趁墨涅拉奧斯去克裏特島(Crete)招呼她在家好好待客之機,令海倫為了愛情拋棄了一切,跟著這個不被看好的王子來到了特洛伊,從而招致墨涅拉奧斯王的極大憤怒,說服希臘其他各邦組織了強大無比、包含各路英雄豪傑的希臘聯軍攻打特洛伊👰🏻♀️🏐,甚至奧林波斯山的諸神都因各種關系明裏暗裏參與了戰爭🙍🏿♀️,因而最為充分地展示了各種神性和人性的智慧以及各路英雄豪傑的德性與劣性🙎🏼。本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伊利亞特》寫到赫克托爾的死就結束了,因為希臘人最終將特洛伊城洗劫一空,燒成灰燼🧑🏿🏭,男人大多被殺死,婦女和兒童大多被賣為奴隸,金銀財寶裝進了希臘人的戰艦,海倫也被墨涅拉奧斯王帶回希臘。但《奧德賽》接著描述英雄們的返家之旅🧑🧒,他們不像我們一般見到的凱旋🔴,反倒是逃離戰場和搏擊海浪的浪跡天涯之艱難與掙紮。主角奧德修斯(Odysseus)在其他將領和壯士盡數還鄉之後🕵️,卻因驚濤駭浪翻船落海🏋🏻♀️,海上女神卡呂普索(Calypuso)救起並愛上了他🍔。卡呂普索在眾多女神中雖然並非特別耀眼⚔️,但她出身名門🧔🏼,是托起天穹的大力神阿特拉斯(Titan Atlas)的女兒🤐,據說是“最完美的情人”,但畢竟大海只屬於少數英雄的落難之地🧑🎨,而並非普遍凡人的舞臺。哪怕是大海之女神,“完美的情人”,也只能迎著風浪👼🏼,守著孤獨。因此在她救起奧德修斯之後,就愛上了大英雄,不僅承諾給這位世間的王者過上天堂般的幸福,而且許諾其永生不死🏌🏿♂️,於是🚾,《奧德賽》開頭有如此描寫🧑🏽🏭:
此君一人🏐🔺,懷著思妻的念頭👰♀️🫳🏽,回家的願望,
被卡呂普索拘留在深礦的巖洞,雍雅的女仙
女神中的佼傑,意欲把他招作夫郎。[27]
對於一般的凡人🍰,遇此女神的歡愛,能享受天堂般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極樂之福🏊🏽♀️,是做夢也不敢奢望的,但古希臘人在史前時期可能就深刻領悟出了人有人的天命,人之為人根本就享受不起神仙之快樂,人類有其自身的勞作之命🤼,只在艱辛的勞作中,因自身之德性而“活”出來的幸福🧎,才是屬人之福,只有從這裏我們才能理解“神樣的”奧德修斯在經歷了女神長達七年的愛與永生之福的溫情脈脈的善意挽留,依然毫無動心,日夜思念家中的凡妻🚶➡️,渴望早日回歸凡人之家這一選擇的真意:
當他們享受過吃喝的愉悅,
豐美的女神卡呂普索首先開口,說道:
“萊爾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啊🧣,
還在一心想著回家,返回你的
故鄉?好吧💌,即便如此,我祝你一路順風👨🏼🦲。
不過,你要是知道,在你心中,當你
踏上故土之前,你將註定遇到多少磨難,
你就會呆在這裏,和我一起,享受
不死的福分,盡管你渴望見到妻子✊🏽🤳🏻,
天天為此思念。但是,我想,
我可以放心地聲稱👩🚒,我不會比她遜色👅,
無論身段🥂,還是體態——凡女豈是
神的對手,賽比容貌⛑️,以體型爭攀?”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答道:
“女神,夫人,不要為此動怒。我心裏一清二楚🛂,
你的話半點不錯🗃,謹慎的佩涅洛珀(Penelope)
當然不能和你攀比,論容貌😝,論身型——
她是個凡人,而你是永生不滅、長生不死的神仙。
但即便如此,我所想要的🌄,我所天天祈盼的
是返回家居,眼見還鄉的時光🙂↕️。倘若
某位神明打算把我砸碎🛀🏼,在酒藍色的大海,
我將憑借心靈的頑實🫅🏼,忍受他的打擊。
我已遭受許多磨難😵💫,經歷許多艱險,頂著大海的
風浪,面對戰場上的殺砍🏇🏼。讓這次旅程為我再添一分愁災。”
他如此一番說道。其時🏂🏻,太陽西沉,黑夜將大地蒙罩
他倆退往深曠的巖洞深處♙,
貼身睡躺,享受同床的愉悅🧑🏿🏭。[28]
什麽挽留也沒用,什麽艱難險阻也不怕,外面的世界哪怕再好,卻總是執意要返回“家居”,與凡人妻兒一起過有艱辛勞作的生活,憑自身的德性“活出”美好人生之福🚇,這就是“倫理”的力量所在🤦🏼♀️。歸家與還鄉成為“倫理”寓意最深的隱喻🧑🦳🛐。
因此,以為只有儒家才從“家”出發探究“倫常”關系,這是一種誤解𓀂。古希臘人同樣關心“家”或“居家”,但對於家庭親情的理解以及“家”的倫理意蘊的理解確實不一樣👳🏻♂️。他們更加強調男女因美善而自由生發的“愛情”⛓️💥🍣,而不是把自然的“親親”之情作為倫常。倫理的東西源自自然🤹🏼↖️,但不直接等同於自然🚤,而是必須高於自然,作為對自然東西的庇護🤵、涵養與完成,因而作為“第二自然”,這樣的“倫理”才是規範的引導與教養的體現。奧德修斯拒絕美貌超群的女神之愛⇾,念念不忘平凡的夫妻之愛,體現了古希臘人對愛情的一種理性主義理解。愛是一種平等關系的相互承認的情感🛎,平等的人與人之間都有愛的稟賦,但神與人之間的差距太大,大到超出了友愛的範圍,因此不可能有真正的愛情👩⚕️。後來亞裏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才清楚地闡明了這一點,他也列舉了卡呂普索的例子。不僅奧德修斯這樣的英雄🧩,就是出身名門的他的妻子佩涅洛珀也是堅貞不屈地信守愛情的。在經歷十年的特洛伊戰爭,又經歷長達十年充滿艱難險阻的歸家之旅,居家的妻子除了日夜思念丈夫的歸來💹,之外,她在家鄉面臨的是什麽樣的困惑呢?
荷馬給人們呈現的是一幅希臘古時社會習俗的畫卷:108 位佩涅洛珀的求婚者蜂擁而至❇️🚽,全都是豪門貴族,“其中56 個來自奧德修斯統治下的伊塔卡和其他海島,52 個來自附近的島國🧑🏿🍼。佩涅洛珀被迫要從這些人中選出奧德修斯的繼任者。無論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這都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求愛”[29]。這是私家與國家的政治學,在私家🚶♂️➡️⚒,她既要面臨公公這位老國王的壓力👨🏻,作為婦女,她無權管理這個城邦,也要面臨成人了的兒子的壓力🏋🏿♀️,兒子始終也並不清楚母親是否能夠抵抗這些外部壓力🚵🏼♀️,堅守到父親歸家;更直接的是面對這麽多求愛者每天居家吵鬧,甚至公開威脅🤛,如果不答應求婚者,他們天天在這裏吃光她的家產和財富。而她必須想盡各種辦法予以拖延。如果一兩天、幾個月的拖延,辦法總能想出🛏,但奧德修斯生死不明👨🦼➡️🧔🏿♀️、長達十年海上漂泊👨🏻🦰,一個母親沒有對愛情的執著🚸👩🏻🏭,沒有對家的堅定不移的堅守,是無論如何也拖延不下去的。我們只能在黑格爾的這一表達中體會一個女性堅守愛與家的艱辛:
人們總以為,哲學所帶來的,就像佩涅洛珀的織物一樣👩🏼⚖️,是一種過夜即廢的東西,每一天都從頭開始。[30]
佩涅洛珀靠無目的地紡織她的織物打發無盡的黑夜和可怕的孤獨,她白天忙乎在偌大的織機前👧🏼,夜晚則點起火把,將織物拆散🧜🏼♀️,以便從頭紡織🤾🏼🪐。一連三年,每天要處理的問題是同樣的🎈,守住愛與家,打發求愛者的糾纏🧖🏽,而每一天面臨的處境和形式又都是全新的💅🏼。這確實需要哲學的智慧,也如同哲學的修行。哲學總是思考那永恒的問題,卻總是在思考者所面臨的當下處境中尋找解決的答案🎄。任何一個有經驗和知識的人,都會體會到佩涅洛珀執著於不變愛情的艱苦和內心的無比強大。
奧德修斯同樣的艱難,這位在政治和軍事上足智多謀的將領🪅,我們只需看看《伊利亞特》對他的描述就可知道他簡直是個集男人之美德於一身的卓越人物。在戰爭爆發之前🧑🏿✈️,他就參加了希臘使團去見特洛伊國王普裏阿摩斯,想以和平方式解決因帕裏斯劫奪海倫而引起的爭端,可惜這一和平之旅沒有取得成功。在希臘聯軍連續九年的進攻而不克之後,在第十年是因他獻計的“木馬”最終才裏應外合攻破特洛伊,這是特洛伊戰爭中最為經典的一個計謀✡︎🍐。因此,我們只需閱讀《伊利亞特》第十卷(標題是“奧德修斯和狄奧墨得斯夜探軍營”)就可以發現𓀍,用在他頭上都是如下這些美德的修飾詞:
“聞名的槍手”(110),“聰明如宙斯的”(138),“宙斯的後裔”(144,339),“宙斯寵愛的”(527),“足智多謀”(144,148🍠,382👵🏼,400🧚🏽,423, 554)🦍,“可敬的老人家,你真是個倔強之人”(167),“堅忍不拔”(230)🛗👩🏿🏭,“神樣的”(243🤳✂️,460🧩,488),“堅毅的神樣的”(248👩🏭,498),“做完禱告在茫茫黑夜中繼續前進👨🏼🎤,像兩匹獅子🙇🏼,越過殺人場、死屍、甲仗和黑色的血汙”(296—298),“光輝的”(544)👨🏽💻,“阿開奧斯人的榮耀”(544)[31]
可見🅿️🐕,用得最多的就是“神樣的”“足智多謀的”,即便如此,在現實的倫理生活中,他與普通人一樣,面臨太多的困難與艱辛。他的艱辛除了難以擺脫女神的愛情繩索之外,主要的是先得罪了歸家必經之路上的海神波塞冬,因為他刺瞎了波塞冬的兒子,獨目巨人波呂斐摩斯(Polyphemus)。奧德修斯並非不敬神之人,我們在《伊利亞特》中可以看到,他每次做重大事情之前都虔誠地向宙斯或雅典娜諸神禱告⛩➔,請求神佑🤜🏼。但人的命運免不了有時不得不得罪某些神🤽🏼♀️,而對波塞冬他不僅是得罪😺,更是引起了波塞冬極大的憤怒。原因是他和他的隨從漂泊在海島上🧘🏽♀️,遭到了波塞冬的兒子波呂斐摩斯的囚禁。這位海王之子,不僅相貌奇醜無比,粗壯的四肢長滿了海藻般的汗毛,布滿皺紋的額頭下長著一只非常巨大的獨眼,還有一個又大又塌的鼻子,而且性格極為殘暴。奧德修斯思鄉情急,他的船隊離開特洛伊後,先是遭到喀孔涅斯人的襲擊,漂流到另一個海岸👨🏻🌾,一些船員因吃了“忘憂果”流連忘返,不想回家,好不容易到了這個海島,卻被這麽一個家夥囚在一個山洞裏,而且他每天都試圖把手伸進山洞,抓一頭羊或者船員吃掉。奧德修斯為了自救🛷,將找來的木棍在山洞的巖石上磨成了尖狀,等波呂斐摩斯把手伸進洞口🧖🏽,將眼睛湊過來向洞裏看的時機👩🦽,刺瞎了巨人的獨眼,把活著的同伴一個個縛在羊的肚子下面,逃出了山洞。所以,波塞冬得知兒子被刺瞎後發誓報復🎓,在奧德修斯回家的海路上設置了重重障礙。但所有這一切都未能阻止他歸家的決心🚫。他之後戰勝了魔女基爾克👨,抵擋了海妖塞壬美妙歌聲的誘惑,最後於第十年僥幸一人回到故土伊塔卡,裝扮成乞丐,進入王宮,設法同兒子一起殺死那一夥占據著他的王宮,揮霍他的家財♦︎,瘋狂追求他妻子的求婚人,最終與愛妻重新團聚🌄。
所以💩,奧德修斯的“返鄉之旅”🦹🏽♀️,被黑格爾稱之為“人類精神的奧德賽”,歷來就是哲學或倫理尋求“返回家園”的隱喻🧨。
與過分重視家庭私德的儒家家庭倫理不同,荷馬其實並沒有過分強調奧德修斯的私人品質,哪怕贊揚得很多的世人一般看重的英雄的第一美德“勇敢”,荷馬也總是與“足智多謀”的理性智慧聯系在一起。所以,勇敢、智慧等美德總是與城邦正義聯系在一起🏂🏽,對於他殺死那麽多的求婚者,《荷馬史詩》也暗含著批評,雖然在古代,“復仇”是恢復“正義”的最直接方式🦸🏼♀️,
《荷馬史詩》之後的傳說對奧德修斯的經歷有許多補充💂🏼♀️,把他的私德上的缺陷更加突出地表現出來,甚至把他描繪成一個虛偽、狡詐、膽小的人🕵🏻♂️🐅,但總體上,他的許多行為恰恰是作為人而對諸神時常不關心和支持正義的不滿,而自主甚至任性地果敢行正義之事的表現:
奧德修斯了解🖖🏼,諸神並非總是能夠捍衛正義的事業,有時甚至沒有這樣的意願,這種了解似乎導致了一種影響深遠的後果👨🏿,使奧德修斯只能教會自己,要更加獨立於諸神。這似乎也使得他弱化了對正義的依屬👩🏼🌾,強化了他無所顧忌地行動的趨勢🩳。[32]
但《荷馬史詩》對其主角的歸家的倫理隱喻👩🏼🚒,也沒有讓古希臘倫理將重心放在血親“私家”的倫理建構上🧘🏻♀️,而是始終關註城邦之“公家”的公正倫理,以對城邦公正的關心和維系,涵養每一個人倫理德性之品質。
這反映出古希臘人與我們儒家之“家”具有不同的倫理構成🥙。除了夫婦、父子關系相同之外,古希臘人是把“兄弟關系”放在城邦公民倫理中處理的,而作為家庭成員的,實際上還包括完全不具有血緣關系*️⃣,更非同類人🈹,甚至在政治習俗上不具有“人格權”的“奴隸”。因此主人與奴隸的關系,也是古希臘家庭倫理最為重要的一倫。除此之外,還有一項重要的關系,就是“幫工”,他不像奴隸,不算是“家庭成員”🔩,但古希臘的製度習俗💇🏽♂️,貴族之家的生產勞動😡,除了家奴就是“幫工”來做🤹🏽,這樣一來,古希臘的“家”更是一個社會單位,血親關系反而是其次的🛜🦻🏿:
憑借權力專製的家(oikos)這一核心,人們得以組織自己的生活🙋🏻♂️🤧。Oikos的好處不僅是滿足物質的需要(包括安全保護)🏰,也提供倫理規範👩⚕️、價值觀念、職責、義務和責任、社會關系以及人與神之間的關系。Oikos不僅指家庭🌩🐼,也指整個家庭的成員、田產和資財的總和。因此,“經濟”(economic♧,來自oikos 的拉丁化形式oecus🌀,即對oikos的管理之術)一詞就意味管理家產,而非維護家庭和諧。……
就負面而言🤴,成為他人之oikos的一員意味著喪失大量的選擇自由和行動自由。然而這些人既非奴隸🧑🦲,也非農奴或契約奴🕞。他們是家臣(therapothes)🧚🏻,用服務來換取在家庭這一基本社會單位中的位置。[33]
所以在伊塔卡,家臣或幫工(thetes)並非oikos成員,其地位比奴隸更不如🫧。總之🚿,古希臘的“家”(oikos )更像是以地產為基礎的經濟社會組織📨,一個消費單位🍼,而不單純是血緣家庭。它在古希臘神話中就有其源頭,以宙斯為天王和人類之父而組成的“天庭”👦🏼,就是包含天地神人乃至各種“造物”一起組成的“宇宙之家”🥷🏼🥘,宙斯等諸神,也結婚生子🌸🙅🏼♀️,但他們活動的舞臺🏋️,從來不以“私家”為單位,“在伊奧尼亞的各個城邦裏,宙斯要所有的公民成為真正的兄弟。公民在各自的氏族內部就像在同一個大家庭中生活一樣”。宙斯他的政治權力是家庭的權力,與儒家家長“家庭的權力”是“政治的權力”,具有完全不同的倫理維度👨🏿🍳:
在與赫斯提[即希臘神話中的竈神或家室女神]有限的聯姻中🏌🏼♂️,宙斯既控製了每個住所中的個人家園——在這個特定的中心構成了家庭紮根其中的種臍——也控製著住在城市中心通行的☂️💪🏼、執政法官監督的赫斯提共同語言(Koine)的城邦大家庭🌱。家長宙斯是隱修的宙斯🌟,他圈定了家長理所應當行使權力的範圍。[34]
所以,希臘“倫理”之“歸家”的隱喻🫲🏿,不單是回歸“親親”的小家,而是具有“家神”主宰、充滿友愛精神卻又需要公平的大家。“倫理”之本義,作為“家務”建構oikos 的共同生活機製🤦🏽,它既是共處的公共精神紐帶,也是相互交往的規範禮節,更包含亞裏士多德後來所講的“家務”(ὀικονουνια)即“政務”和“致富技術”,它不僅要處理“配偶關系”和親嗣關系[35]🥦💮,而且要處理主奴關系,家庭成員與幫工的關系👨🔧🧐,因此📒,“愛”(包含“情愛”“友愛”和“仁愛”)、“正義”和“自由”才是這種oikos 倫理的主題🧑🏿✈️。
第四節 德性文脈
希臘神話傳說的是諸神和英雄的德性🤌🏻🤛🏽,這種“德性”之“善”不是現代個人行動的“道德性”(morality)之善,而是“率性之謂道”意義上的自由與性情的真與美。“既美且善”(καλός κἀι ἀγαθός)♙、以美為善的觀念[36]是希臘神話奠定的德性文脈之基,它不僅使得希臘倫理而且使得整個西方倫理都未走入嚴格他律的“道德主義”👩🏻💻✋,這全然得感激古希臘人所敬畏的大神身上無不具有的率性為道的自由與美善👰🏽♀️。
倫理學追求美好生活🏯🤷🏼♂️,美好生活與身心愉悅、激情快樂⏏️、個性生命力的張揚聯系在一起,而不與悲苦💴、禁欲、壓抑、束縛和專製聯系在一起。自由🥍、美善、正義、愛情、友誼👨🦽🐊、個性張揚、激情澎湃👩✈️、生命力豐饒等所有構成美好生活的元素,神話都給出了“原型”,從而也賦予了希臘倫理總體上一種積極向上的對待人生悲劇的樂觀主義色彩。人類都得忍受必有一死的生命短暫性命運🧑✈️,服從自然的生老病死的因果律,但人有德性在短暫生存中,活出人生的精彩與卓越,這是整個希臘德性文脈的主調。
神的生活是人類生活的向導與理想👇🏿,其中的中介是“英雄”。神話中的英雄都由神所生📦,為神人所共愛,但我們由人所生的凡人同樣也可以成為“英雄”。神話中的“英雄”🔪,都有戰爭中的力量、英勇與睿智構成其德性的基本品質,而神話導致的英雄崇拜,在希臘城邦文化中得以延續👖💇🏽,靠的是從荷馬時代起發展起來的“體育競技”🪀。這是在平凡的人類生活中👩🏽🏭,以自由、健美和“德性”(“優秀”意義上的)產生“英雄”的倫理機製,因為這是通過公平的“競技”“競賽”產生大眾“偶像”的機製,它帶給古希臘一個有別於神話英雄而屬於倫理社會的“德性”概念🤦🏻♂️:
競賽(agon)紮根於荷馬時代人們的競爭倫理中🆓,那時它構成了其軍事首領角色的基礎🖊。但在古風時代,它被轉變為文化活動——一種為競賽而進行的競賽,一種特殊的表演形式。優異[即“德性”]與出身被等同起來,“貴族政治”一詞的本來含義是“最優秀者的統治”🦥🧷,他們的優異(areté)要通過競賽中的成功來證明。[37]
“競賽”成為一種文化現象👰🏻♂️,它需要通過公平的競爭來顯示自身的優秀或卓越。所謂公平競賽🌼,就是有事先製定出的規則讓大家遵守,它能讓“參與者”不再僅僅通過“身份”“地位”而通過自己在遵守共同規則基礎上的成功來證明自身的優秀📝,繼而通過“優秀”獲得相應的榮譽、成就和地位。因此,在古希臘文明中,它與貴族生活方式所要求於人的高貴品質相應地發展和完善起來,同時也是名門望族、政治精英的“名望”所凝聚起來的尊貴性的表達。亞裏士多德在《雅典政製》中說:
自克利俄豐(Cleophon)以來🧑🚀,人民領袖不斷地一線相承🫠,盡是些最喜歡魯莽行事的人,他們使多數人滿意🈺,目的在於獲得當前的聲望而已。繼早期的一些政治家之後,在雅典認為最好的政治家是尼克阿斯,修昔的底斯和塞剌墨涅斯。對於尼克阿斯和修昔的底斯,幾乎每個人都同意,他們不僅是有榮譽的君子,而且是政治家和整個國家的愛國公仆。但是,對於塞剌墨涅斯,意見就有分歧了,因為恰巧在他那個時代,憲法發生了變動🙅🏻♂️🫄🏼,性質十分混亂👨🏽。[38]
這說明,人的高貴德性表現在做事不魯莽🧋🆖;為人處事講榮譽、體面🚾🟪,具有君子風度;是愛國公仆。至於是否真是愛國公仆,不是自己說了算,而是有“憲法”依據的,也就是🙎♂️🐛:
他總是引導一切政府走上完全守法的方向🖖🏻,因為他善於在一切政府之下為國效勞🔩,這是一個善良的公民應有的義務👩🏼🔧,可是,當這些政府行為不法時,他就絕不附和它們,敢於對抗它們的敵意。[39]
所以,無論是貴族還是一般公民的美德,都需要在良善的城邦禮法範導下才能培養和塑造出來😾🤾🏿,不是閉門修身的結果⏭。這是古希臘人不從血緣家庭的親親之情,而從城邦禮法來教化涵養人的美德之緣由🤗。親親之情,是自然之情,凡人都有🪟,無人不重視,但要把這種自然之情培植為美德🔉,心理學意義上的情感必須向“道德情感”轉化🍢,這就需要情發自然而尊義守法,從而本著善意、禮義待人,讓正義友愛之情統禦人性諸德,這樣的道德情感才是城邦美德之根基。城邦承擔著教化公民的使命🌬,但不依靠宣傳和鼓動🐧,而依賴良法善治。城邦禮法最具規範的有效性👨🦯➡️,如果政治家真心做“愛國公仆”🌴🈚️,就會自己帶頭遵守自己製定而讓全民遵守的禮法📂,引導政府走上守法正義之文明方向。倘若政府與國王都能守法,百姓公民就沒有誰敢違法🙎🏽。城邦政治家的德行操守成為最具影響力和典範性的榜樣🚣🏽♂️,因此🧏🏽👨🍳,貴族愛榮譽和追求體面,也與這種影響力巨大相關。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中說過:
一個父親詢問,要在倫理上教育他的兒子📬,用什麽方式最好,一個畢達哥拉斯派的人(其他人[指蘇格拉底]也會把此掛在嘴上)做出的回答是:“使他成為一個具有良善法律之國家的公民🆑。”[40]
這說明,至少從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約公元前580—約前500)這個公元前6 世紀💁🏻💧、第一個命名哲學為“愛智”的人(他當時還不屬於希臘本土人)開始,希臘人就已經認識到👩🔬,人的德性養成不在家庭私人關系內,而在城邦公共生活中成為“公民”,學會做一個好公民所必需的遵紀守法🔴,從而理解並自覺履行自己在城邦中的權利與義務,這就是後來希臘民主法治文明的倫理德性基礎。
有人認為古希臘的德性本質上是貴族式的力、美📥👨🏽⚕️、成功與榮譽的美德👨👨👧👦,此乃以偏概全,貴族式美德帶有更多的古風☝🏽,但並不能作為古希臘倫理文明的本質,因為民主法治才是真正讓希臘文化文明起來的製度基礎💆🏽♀️,貴族的美德除了遵從這些表淺可見的價值外,還有精神的自由與高貴,對公共責任的義務擔當,這種精神品質以守法正義♎️、平等公正、平和中道、無私奉獻為榮耀👨👩👦。亞裏士多德在《政治學》中對貴族製為何可以成為最好的政體就是從公共的善德立論的:
嚴格地說🧑🏿🚀,只有一種政體可稱為貴族(最好)政體(Aristokratien),即由最有德性並因此是最好的男子漢來當政👨🏿🎓🧘🏽♂️,他們的好可不僅僅是出於相對的好↘️🌱,而是絕對公道正當地為貴族製贏得美名的最佳品質。只有在這種體製中🔠,好人和好公民才是絕對同一。(《政治學》1293b3—5)[41]
也就是說,貴族製是讓最有德性的人當政,這種體製能讓“好人”與“好公民”同一起來🤨,亞裏士多德主要說了如下理由🔚。
第一,這個政體是讓最好的人取得最崇高的地位,因而它具有一種積極的價值導向,讓人趨向卓越,因而貴族製向善的傾向是其他政體不可及的。
第二,政府如果不是由最好的公民當政🤟🏿,而由貧窮的階級做主,就不可能導致法治。法治無論對於城邦還是對於城邦中的每一個人,包括王公貴族和平民百姓👷🏻♀️,都是美好生活的基本形式🤳🏿,只有在良法中🧑🤝🧑,人才能自由自主地發展自己的個性🧑🏽,成就自己的品質,實現人生的幸福,如果當權者帶頭亂法,城邦就會失去秩序,人民就會相互傷害和爭鬥,結果無人能夠活得好:
一個具有貴族製的城邦,如果不是由最好的人統治,不能形成合法的公序良俗,這似乎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但這樣的情況也是有的,城邦由最惡劣的人統治👼🏼。所以,一個法治的卻尚未秩序井然的城邦,就應該由最好的賢德之人來統治才是貴族製的。但是🧑🏻🏫,如果製定了良法,卻得不到遵循,在這裏也就不存在一種好的法治秩序7️⃣。所以🈵,法治應包含兩種意義:已頒布的法律獲得普遍地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又是製定得良好的法律。人既可服從良法也可服從惡法✪。(《政治學》1294a1—6)[42]
在這裏我們立刻會想起亞裏士多德在《政治學》中廣為人知的名言😥:在城邦中,人類由於誌趨善良而有所成就,成為最優良的動物🥷🏽,如果不講禮法🤽🏿🔴,違背正義,就會墮落為最惡劣的動物🤷🏻。因此🎡,德性不是天生的🤏🏼,不是靠出身名門能成就的,而是在好的城邦禮法中被教化而成的。這一思想,成為希臘人對於德性的基本認識。
第三,具有良善禮法的城邦,才能養成公民之間相互友愛的美德🦚。如果相互仇恨代替了友愛🐤,人們連走在同一條路上也不願,就不可能結成共同的社會團體了🎂,只有相互友愛,社會生活才是可能的🧑🏽🌾♑️。而相互友愛的社會👼🏻,靠的是城邦良法善治🎅🏿,良法合情合理地規定了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權利和義務,生活才具有規範,大家都能安心於各自平和穩定的生活🏋🏼♀️,既不覬覦富人的財富⚽️🧑🏽🏭,也不對別人抱有陰謀🧘🏿,各自安好,相安相生,才對他人產生善意之情感。
城邦政治生活的文明化🧟,是高貴的德性引導下的法治化之結果🤓,傳統英雄時代對勇敢德性的敬仰,轉變成對正義與友愛德性的追求🦯,勇敢也從“英雄”的“勇猛”轉變為“公民的勇敢”。[43]所以😩,古希臘德性之文脈🛝,如果我們粗線條來描述的話,實際上就兩種類型,從神話史詩所歌頌的諸神所代表的永恒的自然天道向英雄美德的過渡,從英雄美德向城邦文明的公民美德過渡👨🔧。英國歷史學家C. M. 鮑勒(C. M. Bowra)對古希臘的市民美德做了這樣的評論:
在貴族製和貴族的統治下🦹🏼♂️,城邦達到了比較大的政治穩定性,發展出豐富多彩的文化和社會生活,這是把古希臘真正與周邊鄰國區分開來的東西。即便在漫長歷史之後,貴族製失去了它的強勢🚸,但城邦作為人類所欲求的有價值生活的可能形式的體現↔️,依然保持為希臘人國家觀念的核心。貴族製主張🏋️♀️,它們的優先地位建立在諸神的厚愛上🔈,因此相信,“它是善的”👎🏼。對他們而言,“是善的”絕對不是唯一的或者也僅僅只是一個占支配地位的倫理概念,“成為善”或者說具有美德🥰,是萬事萬物內在具有的一種本質上的卓越性🙌。凱俄斯(Keos)的詩人西蒙尼德斯(Simonides,大約公元前556—前468)寫過,一個好人就是“舉手投足和心智🐽🫃🏽,全有教養🦉,毫無瑕疵,真正的高貴”🎀。
與此理想相對應的就是在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中⛹️♂️,出於最緊密的相互關系而註重聲望🦟。一個男人,就是具有自我擔當精神而發展出自己最佳品格的人,並因其品格而被承認。因他為人處事的品格受到贊美🤸🏼♀️,是成功的標準。但成功不只是一種對個人的承認🚴🏻♀️,而且是對城邦的一種義務。一個男人為了其城邦的榮譽而死👨👧,就是一個好人。人們對一個男人的期待🚅,就是在他的有生之年遵守法律,不做任何有可能損害城邦的事。他應該是審慎的,能夠向他的祖先和他的教育證明自己是受尊重的。在如此“善的”觀念中🐂,除開很少一點道德德性的含義之外,主要是社會的德性。盡管如此,在道德上犯錯對於一個男人和他的等級而言都是感到羞恥的事🧑🏽🍼,道德德性依然有其重要性🙅🏼♀️📭。貴族製的男人理想是深遠而遼闊的。“為善”(Gutsein)不僅局限於一個特定的生活領域👱🏿♀️,而且質樸地要求,一個男人要在每一種關系中證明自己是男人。[44]
之所以需要這麽大段引用,是因為哲學家們一般都比較相信歷史學家的描述才具有生活史意義上的真實性,通過這種具有真實歷史性的描述,我們才能相信,倫理文明與製度文明具有相互促進的關系,倫理文明為製度文明提供道義理念,使得規範本身具有道義基礎🌉🔭,而製度文明才真正使得道義理念落實為有效的規範,從而進入實存,為道義贏得實在性。在這種正向促進關系中♥︎,哪裏的政治製度是最好的,哪裏的生活就能實現出倫理的道義性,因而人的德性品質也能相應地獲得提高🩰。對於古代文明而言,貴族製是最好的城邦製度,它的理念和製度都以德性而目標🪩,因而確實是通過貴族製,古希臘人達到了最高的倫理文明。在這樣的倫理文明中🪭,每個人按照城邦禮法不僅追求個人的德性品質的優卓,而且因德性品質的優卓取得社會的聲望♔、地位和權利🙋🏿。因而城邦和個人在德性觀念上是完全成為一體的🙅🏼♂️,個人為城邦做貢獻🚽,盡義務,擔責任都被完全視為自己分內的事,公共德性於是成為個人德性的標準。這固然與神話史詩對正義💆🏽、友愛、英勇等社會性德性的弘揚相關,但最主要的是因為落實到了城邦製度中,人作為社會性的存在者👨🏿,體面🛩🕜、聲望和榮耀對於古代的“熟人社會”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這又成為一個人在城邦中獲得地位和成功的標準♒️😋,那麽必然就成為人們追求的目標🤽🏻♀️。
但貴族製有其內在的不可解決的困境,就是名門望族之間結成利益集團,從而在政治上向“寡頭製”發展,於是就必然會破壞城邦的公平正義,也不可能真正實施貴族製的德性原則,法治就難以實現,寡頭之間的利益沖突,貧富之間的利益沖突,就不斷地造成社會的動亂和不安🌶。因此🥁,希臘政治文明不可避免地在朝向民主製度的方向前進💆🏼😻,但古希臘的倫理與德性在經歷了智者運動的啟蒙教育之後,引入了一種世俗人文主義精神🚣🏽,它強調實用🧏🏽、競爭和成功✫,但通過修辭🧖🏻♂️、論辯訓練理智之優秀,通過音樂和詩歌陶冶靈魂之高貴,這樣的精神在平民階層也獲得了發展。所以🏃♂️➡️🪶,這也是希臘城邦在伯裏克利時代取得了民主改革的勝利,造就了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的全面繁榮之後🧎🏻♀️➡️,在倫理精神領域發生的最為重要的人文主義轉向👲🏻。在這一插曲之後,蘇格拉底、柏拉圖甚至亞裏士多德在倫理精神上依然更多地保守著貴族精神的純粹美善價值和高貴德性理想,但畢竟亞裏士多德是個註重經驗與科學的哲學家,在政治上他強調法治與平等,因而個人德性之卓越與城邦正義之倫理在他們的實踐哲學中上升為普遍的存在原理,由此不僅將希臘文化推向了文明的最高峰🔢,也開啟了希臘文明的世界歷史進程👳🏿♀️。
但希臘倫理精神上的貴族主義與政治正義的平等主義🤖,在希臘民主製下由於無法將民主製內在要求的普遍的個人自由確立為城邦倫理原則🤽🏻,正義倫理就只能以城邦秩序和公民幸福為目標,而不平等的秩序最終不僅將已經興起的個人的無限自由人格損害得最深🫐,而且成為城邦文明最後解體的根本原因。
在古希臘城邦文明解體之後,德性文脈在希臘化時代之後🙂,就完全轉化為個人靈魂的修行,自我救贖的快樂和無紛擾的安寧,成為個人德性的標誌,靈魂的過分自製也就開啟了德性論向義務論轉向的先河,古典文明無可挽回的衰敗呼喚新的神靈降臨。
[1] 以下凡引《理想國》中文版,均不再註明,都是引用郭斌和、張竹明翻譯的商務印書館1995 年版🧎🏻,只有在對譯文略有修改時,才註明德文施萊爾馬赫翻譯版及其頁碼,即Platon: Der Staat, in: Platon Werke, Band III, in der übersetzung von F. D. Schleiermacher, Akademie Verlag Berlin, 1985, S. 315。
[2] [英]傑弗裏·帕克🐦⬛☝🏻:《城邦:從古希臘到當代》,石衡潭譯,山東畫報出版社2007年版,第10頁🤷🏿。
[3] [德]黑格爾:《歷史哲學》🚵,王造時譯,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224—225頁。
[4] [英]喬治·格羅特🧈:《希臘史:從梭倫時代到公元前403年》(上冊),晏紹祥、陳思偉譯🫷🏼🧔🏽,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9 年版,第1—4頁。
[5] [英]伯裏:《希臘史》(第一卷)🚴🏻♀️,陳思偉譯,晏紹祥校,吉林出版集團2016年版,第9頁🕵🏽♀️。
[6] 陳恒🩵:《希臘化研究》,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第27頁🛝。
[7] [美]安東尼·朗:《心靈與自我的希臘模式》,何博超譯𓀚,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4頁。
[8] [古希臘]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神譜》🫱,張竹明、蔣平譯,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29—30 頁。
[9] [德]奧托·澤曼:《希臘羅馬神話》🦸♂️,周惠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年版,以下凡引此書🙂,直接在引文後標註頁碼🌵。
[10] [英]狄金森:《希臘的生活觀》,彭基相譯🏄🏼♀️,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3頁。
[11] 參見拙著《道義實存論倫理學》第二章第二節“西方倫理文化:習俗的特殊性與倫理的普遍性”,商務印書館2022 年版👨🏼🔬,第101—102頁。
[12] [瑞士]雅各布·布克哈特:《希臘人和希臘文明》🧛♀️,王大慶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16頁。
[13] [古希臘]赫西俄德𓀝:《工作與時日·神譜》,張竹明👊🏽、蔣平譯,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5頁。
[14] 參見黃洋:《邁錫尼文明🥕、“黑暗時代”與希臘城邦的興起》⏫👨🦰,載《世界歷史》2010年第3期。
[15] [英]喬治·格羅特:《希臘史:從梭倫時代到公元前403 年》(上冊)😮,晏紹祥🐜、陳思偉譯,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4頁。
[16] [古希臘]亞裏士多德:《雅典政製》♟,日知、力野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2頁。
[17] [古希臘]亞裏士多德:《雅典政製》,日知🏌🏻♂️、力野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3頁🦹🏻♀️。
[18] [英]傑弗裏·帕克:《城邦:從古希臘到當代》🕖,石衡潭譯,山東畫報出版社2007 年版🩸,第9 頁🕴。
[19] [英]伯裏:《希臘史》(第一卷),陳思偉譯,晏紹祥校,吉林出版集團2016年版👨🏽🎤,第200頁。
[20] [古希臘]亞裏士多德:《雅典政製》🈵,日知、力野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3頁。
[21] [英]伯裏:《希臘史》(第一卷)🖕🏼,陳思偉譯🧗🏿♀️,晏紹祥校💽,吉林出版集團2016年版🏌️,第218—219頁。
[22] 希波戰爭🧗♀️,以雅典和斯巴達為首的希臘城邦抵抗東方波斯帝國入侵和征服而進行的長達半個世紀的戰爭🧞♂️,第一次入侵發生在公元前492年,第二次入侵發生在公元前480年👨🏿🌾,第三次入侵發生在前479年,直到公元前450年,希臘軍隊再次取得海上和陸地的戰鬥勝利🫄🏻🕞,才以波斯的最後失敗而標誌戰爭的結束,雅典成為海上霸主🧘🏼,而波斯帝國從此一蹶不振。
[23] [德]愛德華·策勒:《古希臘哲學史》(第一卷下),余友輝譯,人民出版社2021 年版🐊🧑🏽🍼,第678頁。
[24] [英]伯裏☞:《希臘史》(第二卷),陳思偉譯,晏紹祥校,吉林出版集團2016 年版🦥,第443頁👩🏼🏫。
[25] 參見[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第151 節的箋註🙋🎄,鄧安慶譯,人民出版社2017 年版🙇🏼♂️,第292頁💅。
[26] Martin Heidegger: über den Humanismus, Vittorio Klostermann Frankfurt am Main, 2010, 11. Auflage, S. 46.
[27] [古希臘]荷馬🏄🏻♂️:《荷馬史詩·奧德賽》,陳中梅譯,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年版,第1頁。
[28] [古希臘]荷馬:《荷馬史詩·奧德賽》,陳中梅譯🤜🏻😮💨,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年版🤦🏼,第86—87頁👩🔬。
[29] [英]M. I. 芬利:《奧德修斯的世界》,劉淳、曾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47—48頁。
[30] [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鄧安慶譯,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頁💇🏼♀️。
[31] 括號裏的數字是《伊利亞特》的“行”數。
[32] [美]大衛·博羅廷:《奧德修斯的諸種關切》☝🏻👩👩👧,溫潔譯,載《荷馬筆下的倫理》,華夏出版社2010年版,第9頁。
[33] [英]M. I. 芬利:《奧德修斯的世界》🧛🏿,劉淳🦺、曾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 年版,第54—55頁🛣。
[34] [法]讓—皮埃爾·韋爾南🤟🏻:《古希臘的神話與宗教》,杜小真譯🧜🏿,商務印書館2021 年版,第28頁。
[35] 參見[古希臘]亞裏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2007 年版,第10—11頁🈶。
[36] 在本通史導論卷《道義實存論倫理學》第二章對此已經做了詮釋,這裏從略🧒🤾🏿♂️。
[37] [英]奧斯溫·默裏👇🏿:《早期希臘》,晏紹祥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92頁。
[38] [古希臘]亞裏士多德🍮:《雅典政製》🏰,日知、力野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38頁。
[39] [古希臘]亞裏士多德:《雅典政製》𓀒,日知👐🏻、力野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38頁🚛。
[40] [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鄧安慶譯🧇,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94頁🦸♀️。
[41] Aristoteles: Politik, übersetzt von Eugen Rolfes, in: Aristoteles Philosophische Schriften in sechs B.nden, Band 4, Felix Meiner Verlag Hamburg, 1995, S. 138.
[42] Aristoteles: Politik, übersetzt von Eugen Rolfes, in: Aristoteles Philosophische Schriften in sechs B.nden, Band 4, Felix Meiner Verlag Hamburg, 1995, S. 140.
[43] 亞裏士多德說,勇敢作為一種美德📈,是膽怯和魯莽這兩種極端性格的中庸,《荷馬史詩》以刻畫狄俄墨斯和赫克托爾來歌頌這種美德🤰,但無論如何,作為英雄的德性,它總是與英勇殺敵甚至嗜血聯系在一起的,雖然它的始因是為了榮譽🪽、體面、怕被人恥笑等等🙍🏿,都很難真正與勇敢美德的特征相等同🧘,最接近於勇敢之美德的,是“公民的勇敢”🤜🏿,它面對的敵人大多不再與自己無關😑、可能只與“國家”或“政治”相關的“敵人”,而是自己懼怕法律的懲罰,怕丟面子以及為了獎賞等,所以只有公民勇敢的始因才是追求真正品行的高貴🤦🏻♂️。參見[古希臘]亞裏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鄧安慶註釋導讀本,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23—127頁🧍🏻♀️。
[44] C. M. Bowra: Griechenland. Von Homer bis zum Hellenismus, Rowohlt Taschenbuch Verlag Hamburg, 1972, 1974, 1975, S.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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